贵主儿应表兄姜明夜所求赦免姜明月时,用的是侍从薛欹黔其心不轨欲行刺主之举,遂才被姜氏女明月当街击杀的由头。
上位者红口白牙一句话,死者成了十恶不赦的贼子,而杀人者一跃为碧血丹心的巾帼英雄。
英雄这一身份,怕是只有姜氏府宅外不知就里的人会相信,而姜氏府宅内获悉真相的主仆,全都视心狠手辣的姜明月为洪水猛兽,其中,亲眼见到过哥哥为替姜明月求情而数次跪晕在金銮殿外的姜梨,对哥哥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恨意最甚。
姜明月从大理寺牢房回姜氏府宅的第三日,姜梨便捧着成婚时要用到的钿钗礼衣找上了门。
粉妆玉砌的闺阁小姐屏退侍者,而后将手中所捧物件重重搁置在雕花榻上,彼时,姜明月正对着青铜镜细细审视自个儿额角疤痕。
那日书房中,父亲随手扔过来的端溪砚到底还是在她肌肤上留下了消不去的印记,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丑,只是这印记每看一眼,仿佛都在提醒她,她的父亲并不爱她这个叫做姜明月的女儿。
端立在雕花榻旁的姜梨透过泛黄的青铜镜窥出她心中所想,原本紧绷的嘴角倏忽上扬,那一瞬爬上脸颊的笑容,是受宠的孩子面对不受宠的孩子时不加掩饰的优越感。
垂睑撇了眼榻上钿钗礼衣,又抬眸将不算和善的视线遥落在妆台前的女子身上,姜梨毫不客气的开口,“姜明月,你成婚时的一应用物,我亲自给你送来了。”
虽只年长了几日,可士家贵族教养出来的闺秀就这么直呼她的名字,姜明月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她没有心思和精力训诲连士家贵族都无法教养好的闺秀礼仪,自幼流落在外如野孩子一样疯长的她,也没有训诲旁人的资格。
比起在意庶妹的称呼,她更介怀自己额角的伤疤。
对着青铜镜比对了又比对,总也找不到遮掩的方式,姜明月的神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姜梨当她此刻的表情变化是因嫁人而起,噙在笑窝的得意愈发明显,说出口的话也愈发刺耳,“父亲和哥哥喜欢我,不愿意委屈我,父亲和哥哥不喜欢你,你委不委屈无足轻重,你下狱,哥哥入禁中跪求贵主儿开恩,也不过是怕你出了事无人再代我填御史大夫家的火坑,姜明月,认命吧,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你代我嫁定了。”
那句“也不过是怕你出了事无人再代我填御史大夫家的火坑”响在耳边,由始至终不曾将目光从青铜镜中挪开的姜明月终于回过了头。
哥哥说她既是为他杀的人,他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而现在,哥哥捧在手掌心里宠着护着的庶妹又对她说,哥哥救她是因为怕没人替她填火坑……
她的哥哥在金銮殿外数番跪晕过去的理由有很多很多种,可是却独独没有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这一种,或许糊涂一点,抛开各式各样的目的,固执的就当哥哥救自己是因为他们拥有同一个母亲,大概心底的悲哀滋长的不会那样快,但……
大部分人之所以过不好这一生,不就是因为清醒的糊涂太难么?
“你……”姜梨受不住她那双说空不空说满不满、宽的仿佛没有边际窄的又似只有针尖那么大的眸子,结结巴巴问,“你……你这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及此,姜明月才将投掷在庶妹身上的目光挪开,游移至几乎是被扔在雕花榻面的钿钗礼衣上,“父亲和哥哥喜欢你,便是御史大夫家的门头也觉得委屈了你,姜梨,我很好奇,这世间何等门第的儿郎,才匹配得上你?”
说起能与自个儿相配的儿郎,姜梨白白净净的面颊唰一下红了,她霍然垂首,双手不自觉搅弄起那方一直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的雪帕子。
少女怀春,不外乎这个模样了。
余光瞥见庶妹的反应,鬼使神差的,姜明月想到了十日前京都城街道上,穿着袭松绿色狩衣骑在河曲马背、比绞胎纯色琉璃散出来的色彩还要耀眼的故人,于是,她不假思索的问,“禁中的贵主儿配你,可嫌委屈?”
这一句惊的姜梨面色顷刻由红转白,气与急两种情绪在胸膛里翻涌,姜梨连闺阁小姐最起码的仪态都顾不上了,她慌慌张张上前,在距离妆台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暴跳如雷,“姜明月,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贵主儿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拿我与贵主儿相提并论,到底是嫌自己的项上人头太结实了,还是嫌我活的太久?”
与因为一句问话而恐慌到失色的姜梨对照起来,问话的人要从容淡定的多。
起身远离妆台镜,走至庶妹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姜明月倾身任由指尖一一抚过雕花榻上的钿钗礼衣,契而不舍刨根问底,“你还没有回答,禁中的贵主儿究竟配不配得你,委不委屈你?”
见她不知疲倦的追问不该追问的答案,姜梨巴掌大的脸上,已被吓的再无一分一毫血色。
“疯了疯了……”迈步追着问话人折返回一进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