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将军再度深深下拜,躲过了张桂的搀扶:“微臣叩请皇上恩典。”
张桂一双手落了空处,无奈着急得叹了一声,又急急绕回皇上脚边去了。
半晌,皇上终是开口道:“木爱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臣年事已高,镇守北疆事大,臣惶恐,难当重任。还请皇上恩准老臣解甲归田。”
分明先前便无人讲话,但木将军此言一出,宋吟秋无端觉得席间气氛更冷了。
但于群臣宴上请辞,皇上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毕竟这不是摆明了寒众人的心么?
皇上沉默不语。他们在座诸位仿若皆是这一场君臣大戏的看客,却早已身处局中。谁能保证自己未来能顺利告老还乡?亦或者,诸位眼下看着风光,有多少又能苟活到等待解甲归田的那一天?
皇后借机摆手,厅堂中央不知所措的一众舞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了。
她斜瞟皇上一眼,见他拿不定主意,转而端庄道:“将军言重了,本宫见北疆进来常安无事,将军功不可没。只是这镇守边疆的一方大将之改换,向来不易。我朝虽人才辈出,但也恐不胜其任啊。”
“臣有一人可荐。”
皇后再次瞥了一眼皇上,受他默许,方道:“何人?此乃大事,将军莫急,今日宴后再递折子,挑个日子等兵部细细商议……”
“臣荐举京城典仪沈屿,此子可当大任。”
宋吟秋正转着把玩的酒杯“哐啷”掉到了桌上。
谁?沈屿?
木将军去北疆的时候,沈知弈恐怕还是个牙牙学语的稚子。他们如何相识?
好在此言一出,群臣皆惊愕失色。宴中多是武将,没有文臣那般恪守礼度,一时间竟私下议论纷纷。宋吟秋失手摔了杯子的声音也就微不足道了。
更是有人一时失仪,声音大了些:“沈屿是何人?”
席间便有消息灵通的将领低声附耳道:“前些日子与大理寺主审的豫王世子醉花楼一案有些瓜葛的那个。”
“那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诶,也不能这么说。先前他还未调任京城时,可是实打实立了战功,按理来说该升的。只是后来非但没升,反倒被降了品级,这个中缘由,便非我等可知晓的了。……”
宋吟秋听着,总归都是些不好的流言。她忍不住看向沈知弈,明知是祸,仍来赴了宴。今日之事,他又事先知晓几分呢?
众目睽睽之下,沈知弈出列,叩首。
“北疆事关□□国土,臣沈屿恐难当重任。臣与木将军并不相识,从未相见,恐负将军所托。”
皇上半眯着眼睛打量二人。屏风厚重,他坐得离二人又远。宋吟秋十分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看清二人。
又或者他并不需要看清二人现在的模样,而是试图透过表象理清二人身上模糊不清的联系。
“朕知道了。此事,需得从长计议。”皇上很快有了决断,他的声音略显疲惫。
“朕乏了,皇后,你替朕好生看着,”皇上似不愿再留,拂袖离了席。
末了,他又道一句:“朕瞧着木爱卿似也不胜酒力。来人,带木将军也自去休息吧。”
席间诸位主角都退了去,唯剩沈知弈还在宴席中央跪着。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小太监走过来道:“沈大人,皇上让您回座呢。”
沈知弈谢恩后起身。那小太监大抵得了命令,想要看沈知弈的反应,便跟着在旁边立了好一会儿。
岂料沈知弈没事人一样,顶着周围人窃窃私语与毫不掩饰的打量,仍然八风不动地自顾自斟酒。小太监瞧这位是个闷葫芦,盯了一会儿自讨没趣,便也退下复命去了。
宋吟秋听得屏风另一侧的议论又换了。
“你说皇上真让他去北疆?”
“说不准。北疆本就不是个什么肥差,虽说品级是高,但若被派到那儿去,人悄无声息的就没了也不一定。朝中倒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我瞧着这沈屿倒是个带兵的好苗子,若真一辈子只能守在北疆,怕是屈才了啊。”
“那你跟皇上说说,把他纳入你的麾下?”
“皇上的旨意,我等哪儿能左右啊。”
“也是,哈哈,不聊这些,喝酒喝酒!”
觥筹交错,宋吟秋斟酒自饮,却兀地想,像沈知弈这种寒门出身,无依无靠的武将,却不幸与她有了纠缠。
真到了消息不通的北疆,才能彻底与她撇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