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实说:“我有点职业病。”
她就说了这一句,戛然而止,没了后话。
周择绅有的是耐心。
他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良久,韩沉鱼把腹稿打好了才说:“我们小说作者写爱情,喜欢把生长环境大不相同的两个人拉在一起,让他们产生碰撞,摩擦出火花,看着双方从彼此不理解,到为对方改变,一边卑微到骨子里,一边走散再相聚。显然,我们的开局是符合的,出身完全不同,但是我们没有互相不理解,也没有为彼此改变。也许卑微过一阵,但很快就被真诚化解了。我们在一起得太顺利了,追爱追得太容易,我就很害怕失去。”
周择绅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那可能是我们两个都太成熟了,成年人的时间很宝贵,不喜欢在误会上浪费。不过也可能是我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还没到面对未来那些风风雨雨的时候。到时候,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韩沉鱼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茫然了一瞬,当真开始设想退路。
接着就听周择绅“嘶”了一声:“你还真想打退堂鼓?”
不能吗……
可能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悲观的,难免会陷入到消极的情绪里,做最坏的打算。
她敞开心扉对周择绅说起掏心窝的话。
“周择绅,其实我有很多年一直为讨好型人格所困,因为成长过程中毫不例外地受到了传统教育非常压抑的规训,分明没有受到过精英教育,却也不能摆脱‘阶级意识’的培育,是个顶顶真的普通人。在长达十多年的时光里,我始终处于一种被掌控的状态,像一棵荒山野岭里长到一定年岁才被强行修剪的枯树,对委屈的感知已经从敏感到麻木,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认知高于所处的环境带来的痛苦。”
她说得文绉绉的,是那种每个字单独出现的时候都认识,连起来却看不懂的话。
深奥得宛如阳春白雪。
可从周择绅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听懂了。
他是个学识渊博、出类拔萃的人,只不过一直在她面前收敛他的才华,从不刻意卖弄。
韩沉鱼接受到他肯定的目光,娓娓道来。
“后来我开始抵触傲慢,克服虚荣,不再为别人的评判而难过。这时候身份认同不再来自于他人,也就不再向他人索取尊重。我坚信不断努力提升自己,想必这样谁也不敢轻易看轻。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会的,非但会被厌恶自己的人纠缠,还会被喜欢自己的人绑架,温柔的时候被人忽视,严厉的时候被人攻击,我沉默被说心虚,我解释依然被视为挑衅。我的反省似乎总是给人可乘之机,我感到失望且无力。”
周择绅静静听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归根结底,你还是害怕闲言碎语是吗?”
韩沉鱼点头:“我已经过了事事都喊口号表决心的阶段,也学会了用待办事项敦促自己行动,努力不让自己为了证明什么而被情绪绊倒,却依然脆弱得不像一个成熟的大人。所以当你说我们都很成熟的时候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但我确实是因为感受到你心底爱意的浓烈才答应和你在一起的。倘若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离开你。看热闹的人真的很吵,我受不了他们起哄架秧。”
她说得很诚恳,也很现实。
周择绅没有为她唱衰他们的爱情而生气,放软了语气对她说:“我卑微过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恨不得你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也曾想过助长你的物欲,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想你会因此而变得不快乐。不论是当初的网恋还是现在,唐突的是我,你没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无需改变。而我如果说非要为你改变什么的话,就是变得喜欢你。”
他的情话说实话说得很土,可是仍然打动了韩沉鱼。
周择绅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我不希望我们走散,一刻也不希望。跌宕起伏的故事固然精彩,可我只求平安顺遂地和你携手一生。”
韩沉鱼最后的防线在他的抚慰面前溃不成军。
他确实给了她对抗流言蜚语的力量。
韩沉鱼是真心喜欢他。
喜欢就会在意。
在他面前摊牌后,她也不装大度了,展露出自己小心眼的一面,酸里酸气地说:“在遇见我之前,你身边喜欢你的女生不少吧,你都是怎么对她们的?”
她一方面很介意另一半不跟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另一半对其他女生太坏,会担心他以后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她问的显然是道送命题,却被周择绅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了。
他笑得很轻松,风趣幽默道:“这个没注意。总有人在美女和我说话的时候把我叫走,我跑得太快了,一般人都追不上,除非被我追。”
他的最后一句充满暗示,韩沉鱼高兴了,但她却口是心非地说:“我也没见你怎么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