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鱼领着周择绅回老家时,老家的年味已经很浓了。
禁燃令还没实行到乡下,四面八方都是“咻——砰”和烟花爆竹炸裂时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村口的阵营分为两派,一派是大爷,一派是大妈,大爷在石墩上排排坐,大妈则讲究地坐在竹椅上。
村里的狗成群结队走街串巷。
小男孩们你追我赶,把报废的爆竹空壳拿在手中当金箍棒耍。
田垄上种的都是茎叶不明显的作物,看起来光秃秃一片。
他们沿着新修的乡间小道一路走来,没用导航,都是韩沉鱼给指的路。
车开两步就能遇到人或车。
拉货的改装电动三轮随处可见。
他们这儿的地被租来租区,房子也是拆了又建,感觉一年到头都在施工。
跟去年相比,沿路又建了几栋新房。
道路狭窄逼仄,即便路上没有红绿灯,也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路况截停。
周择绅连续开了一千多公里的车,眼睛都熬红了,眼球上血丝密布,停车时掩着唇强忍哈欠。
韩沉鱼以为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他这个城里人对农村兴趣寡淡,便对他说:“你之前应该没有来农村的经历吧。”
周择绅闻言忽地一笑,瞌睡都没了:“那我去过的村子可就多了。中国哪儿那么多城市啊,景好看的地方都在村里,城里有什么好玩的,玩来玩去不都是那些烧钱的东西。”
韩沉鱼在村里生活了十八年,在城市里才呆了五年,农村是她熟悉并且呆腻了地方,她的意见跟周择绅的截然相反:“村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啊。”
周择绅没有降下窗,只是伸出手,食指在窗玻璃上叩了叩:“不好玩他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韩沉鱼的目光越过他指的人,看向那个人身后一个愁眉紧锁、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爷,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开心。”
周择绅看向她:“那就多看点开心的人和事,不要变得不开心。”
韩沉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并没有用说教的口吻,也没有给她喂心灵鸡汤,可她就是觉得被他触及到了灵魂的内核,听他上了一课。
她这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性格不讨大多数人喜欢,甚至有人为了故意恶心她,特意走到她面前强调:我觉得你挺招人讨厌的,也挺普通的。
只有他,告诉她不要因为这些人不开心。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韩沉鱼家。
周择绅在关上车门的同时说笑道:“大户人家啊,也是栋小别墅呢。”
韩沉鱼垂下头,难为情地红了脸。
还是不能和他家老宅的真别墅比的。
韩计成是会享受的。
五十多岁的年纪,也到了该养老的时候,便叫人把家改造了一番,往上又盖了一层。
现在住着六层的土高楼。
“别墅”的外观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别有洞天,该有的厅室一应俱全。
韩计成甚至单独辟了一间棋牌室。
为了搓麻将的时候不扰民,还给棋牌室的四面墙做了隔音处理。
虽然四年前的洪灾的对韩沉鱼家造成了致命的经济损失,但随着这些年来人们对食品质量的日益看重,让韩计成抓住了商机,开的冷鲜肉加工厂生意火爆,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了。
韩沉鱼一回家就接到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调家里“家庭影院”的投影仪。
韩计成为了提高他们这对老夫妻的生活质量,买了台投影仪回来,说是学年轻人玩浪漫,弥补年轻的时候没能和老婆约会的遗憾。
结果投影仪买回来不会用,捣鼓来捣鼓去,折腾得满头大汗,没能在老伴面前大显神通,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老男人好面子,没在电话里表示,憋了这么些天,早快憋不住了,一看见两个孩子就把韩沉鱼拉到了一边,板着脸低声求援。
周择绅温声问候了声“叔叔好”,对着韩沉鱼说:“我来吧。”
韩沉鱼自己买过一台操作便捷的低配版投影仪,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调这台精密复杂的高配版设备,可看着周择绅疲惫的样子,不好什么事都让他操心,于是说:“开了这么久的车,你去休息一下吧,这个我来弄就好,实在搞不明白就看说明书。一般情况下,说明书我还是看得懂的。”
周择绅并不是想在未来岳丈面前表现自己多能干,而是想克服心理上的困难。
他也不瞒韩沉鱼,凑到她耳畔微不可闻地说:“让我干点活,不然对着二老我紧张。”
这种感觉韩沉鱼懂,她去他家也紧张。
紧张是因为在乎,在乎自己给对方家人留下的印象,也在乎自己和对方在一起的话能不能得到长辈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