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片刻,方明瑞心意已决,“三叔,我爹他们就交给你了,到了城里,你要想报官,就去报,可这血海深仇,侄儿也要报!况且,我怀疑三妹是被他们掳去了。”
方明瑞唯一的妹妹,方婉,自小便长得白净可人,如今抽了条,越发殊丽明媚。
过完年便及笄了,方母本想着能替她攀一门贵亲的,现已物是人非了。
想他三妹的美貌,必然叫山匪动了邪念,方明瑞狠踢一脚野草,心说无论如何也要将妹妹救出来!
他看一眼楼啸川,对方像是全然明白他的心思,回应一个肯定的眼神。
此二人是劝不住了,方荣兴心里又恨又急,说方明瑞已然是最后的根了,不能再出事,千叮万嘱他保命要紧。
夕阳欲沉,深秋的北风吹起满地枯叶。
方荣兴驾车走了,带着方家的人尸首,愈行愈远。
方明瑞跪地,朝北去的家人深深三拜,再起身便如刹那间完成了少年到男子的蜕变,他踩蹬上马,“走!”
二人寻迹而去,消失于山谷之间。
楼方二人不敢耽误片刻,一鼓作气跑到了栖霞山另一侧。
当他们终于寻到山匪的落脚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了。
眼前是一片简陋屋舍,看起来像是山林猎户的住所。
但院外栓着几匹好马,还有一台板车,赫然是方家人离开时用的那辆。
想必此处便是那帮山匪的老巢。
楼啸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山匪,却也不想祸害无辜之人。
夜深了,楼啸川轻着步子,摸到最近的一间,拿刀挑开门闩,与方明瑞一道进屋。
屋中昏暗,好在今日月光皎白,方明瑞看到桌上横七竖八散着一堆首饰,其中一支银簪,是他去岁送给方母的寿礼!
盛怒登时从心口灼烧到双目,方明瑞一把抄起银簪,大步跨向床头,掀开床帘便见一粗莽汉子睡得正酣,口中梦语,“好娘子,快让我亲亲,你哥不会来救你,唔!”
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口中鲜血喷涌,与脖颈间的银簪相连。
方明瑞猛得抽出银簪,又拿床帘擦干净,眼中血丝密布。
楼啸川知他想要亲手报仇,见眼下形势有利,便没插手,只一间间屋子跟着,生怕错杀了好人。
可惜,这片庄子已叫山匪霸占了。
有的屋里还摆着旧主用过的打猎器具,想来他们也都凶多吉少。
当方明瑞第六次擦拭手中的银簪,屋外突如其来一声女子惊叫。
那声音他怎会不熟悉,是她的三妹,方婉!
楼啸川反应比他更快,一个箭步就往声音的来源冲过去!
他踢开房门,眼前一幕叫他震惊无比!
一时间不知该冲上去,还是回避眼神,毕竟那个衣襟大敞的姑娘,就是方明瑞的妹妹。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那个骑坐在床上的山匪,朝床里一让,整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方明瑞也冲了进来。
“三妹!”他急叫一声,扑过去,将人拢在怀里。
方婉根本就懵了,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没了指望,要在这帮山匪身边苟且偷生,想不到就在她已然认命的时候,竟有人来救她!
愤恨,惧怕,羞耻,委屈......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顷刻占满身体。
她哇得大哭一声,猛力捶击方明瑞的后背。
“二哥!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你为什么要留在庄子里!要是你在,爹娘就不会死!四弟也不会死!张叔张婶也不会死!谁都不会死!都怪你!都怪你!”
方婉的这番话叫方明瑞痛苦难当,两兄妹抱头痛哭起来。
从此以后,他们便是这世界上,彼此最后的亲人了,抽泣声响彻山间。
而楼啸川在山匪溜走的第一时间,便也追到了屋外。
原来,那架子床的墙后,背靠一座陡坡。
那里该是有一条暗道,可以迅速滑至山脚下。
只是山坡背月,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像是一座无底深渊。
楼啸川不知这暗道有没有机关布置,他什么也看不清,不敢贸然行动。
而此时,方婉那番伤心欲绝地责怪,如数收入耳内,叫他的心也紧紧揪起来,五脏六腑被人攥着两头,拧帕子那般绞干他的血液。
自责钉在每一寸骨上,楼啸川痛彻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熹微光亮从东边涨起来,楼啸川在屋外立了一夜,寒风割了他一夜,也叫他想了一夜。
到底要如何补偿这对兄妹,才能聊慰这灭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