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交错衣襟沾上冷汗,沈亦川无力地阖上眼皮,心脏沉落无尽荒野。
又是这些场景,反反复复,永无止境一般折磨他。
自他知晓父母双亡的那天起,他便成了噩梦的留宿人,每至熙末夜临,时时刻刻都在煎熬。多少贪嗔痴怨,托付昨夜梦魂中。
依旧是暗沉无际的苍穹,在瑟瑟无野的边塞,他寻不到避所,只能屐着破断的草履鞋不停地走,没有目的地盲走。腿是酸麻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碰得人生疼,可沈亦川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甚至开始加快步调,速度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不能停,停了会被拖回去!
然而兜兜转转,尚不及牧草高的沈亦川还是跑回了原地。他被一群恶趣味满满的同龄顽子锁在马棚,污臭味铺天盖地弥漫在身上,每日递来的吃食也混合着牲畜的残羹渣屑。
沈亦川都忍了下来,即使脏污砸身,居无定所,食不饱腹。因为来时父亲曾交代过,不能随性子在匈奴汉国闯祸。罪罚他身事小,波及陼国事大。他被送到匈奴汗国,他便不单单仅是沈亦川,他是晋王之子,是陼国愿与邻国交好的象征。
当年匈奴举兵攻城,邑州兵败,据说那领兵的将军是傅家女子,加之危急时刻,导致军心顿失。唐公瑾尚在宁州整顿军部内防,闻此消息拨军三千援持,奈何纪律散漫自然顶不住骁勇善战的匈奴来犯。彼时傅东邢奉命在京城任职,心有余而力不足。
陼国正在重建武学之期,昔陼国始皇凭借强大兵力掠地建国,内心颇为忌惮重兵之臣,建国后不断削弱武将权力,一派重文轻武的作风,因而陼国断断不可与匈奴硬碰硬。朝臣无可奈何,只得提议派遣使者前往议和。
所有人都笃定议和无望,邑州定是要沦陷。大出所料,七日后派出的使臣传信报喜,信上言匈奴汗国单于愿与陼国结友好之谊,提议互换稚子五年以表诚意。
众人皆是喜出望外,可冷静下来后再度陷入焦灼。谁,去成为远赴陌生险地的稚子呢?没人敢谈,没人敢动,好像谁先触碰便会选着谁去。
于是沈亦川站出来了。
还不到晋王肩膀高的五尺微童穿着水墨衣袍,脸颊还留有未褪去的稚嫩,手掌偏小,只能抓住一半卷竹,抱着卷竹离开学堂,一路跑到高大威严的父亲眼前,一字一字认真道:“孩儿愿做那无人领命的稚子。”
晋王僵了片刻,随即揉了揉自个儿孩子的发顶,双手卡在他咯吱窝把人抱起,点了一下面精雕玉琢娃娃的鼻尖,笑道:“阿川本就是稚子啊。”
沈亦川年龄虽小,但也不会被糊弄,较真解释道:“是无人领命的稚子,去匈奴汗国的稚子。”
晋王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颜,不过语气冷下三分,问道:“阿川怎么知道要同匈奴交换稚子?”
“学堂的夫子时常同孩儿谈论家国大事。夫子今日新教了一卷书,名《忠经》”沈亦川双手举起厚重卷竹,发现空间狭小不能摊开,便扭转方向将其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忙活许久终于找到,指着那处,“父亲,您看。‘苟利社稷,不顾其身’,孩儿很喜欢这句。”
沈亦川再没见过那位夫子。先王不知从何处听到他主动请缨,愿意远赴匈奴汗国的消息,在朝上赏了晋王不少财宝。
出发前往匈奴汗国的那天,沈亦川头一回见母亲哭得那般失态。他上前不断安慰母亲,想着不过寄人篱下短短五年,换一方土地安宁无恙,值了。
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很难熬,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苦,度日如年。不过好在有个盼头,等回到陼国,他要同父母共话匈奴汗国的草长鹰飞,烈马疾风……
储存的希冀越发膨胀,在回陼国的那日,纷纷炸为了虚无。晋王被冠上污名,他的匈奴汗国之行也只是无用功,到头来还是傅东邢靠着强硬实力,站稳邑州跟脚,叫他人不敢进犯。
……
沈亦川掀起眼皮,从胡思乱想的深渊中脱离。昨夜的梦里出现了新的场景,他才记起来原来在枯燥苦闷的日子里,还有位胆大心细的小女孩给他送干粮。依稀记着有回两人畅聊差点被匈奴发现,小女孩躲藏之间不留神摔了一跤,被他瞧见了脚腕上的疤痕。
由于以往从未出现,思绪混乱的沈亦川分不清现实和虚构,也没纠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小女孩,打开黄金笼躺到女子身侧。他心知这样不合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惹人诟病。
不过沈亦川不在意,甚至直接爬上了傅清卿的床与其同榻。
占有她的自私不断作祟,她身边的人,是他,也只能是他。
昨夜沈亦川专门为傅清卿做了适合的流食,不厌其烦一点点温柔地喂下。因而傅清卿被照顾的很好,唇色饱满面颊红润,缠绕在黄金笼上的花儿今日开得正艳,尽态极妍。
附近的气息染了女子身上的梅香,氤氲缠上沈亦川,叫那些支离破碎的可怖通通消失殆尽,无形安抚躁动忐忑的心脏。沈亦川探出手,指尖相抵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