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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遇见幸村精市是在姑父的葬礼上。
阳光从教堂的彩窗玻璃细细倾泻进来,和水晶吊灯所投影的冷色调混为一体,地毯上的光斑也因此变得肃穆,而那条地毯正好是他与我相隔的距离,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虽说我已料到他会来,可还是没由来地有些惶惶。
‘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黑白的琴键上,无论如何,姑父于我恩重如山,至少不能在这种场合出差池。所以直到仪式结束,我才松下这口气。
而幸村精市却不给我任何平缓情绪的机会,在助理山崎美都替我卸好妆帮我拿外套的空当,我从镜子里发现他正站在化妆间门口。没有人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的,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从他那双漂亮的眼中看见了刻薄、厌恶、嘲讽、困惑。我没有移开视线,却也因此备受煎熬,在他冷笑着开口前,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该来的还是会来’。
“姐姐,你怎么还在这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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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彻底忘记过去不好的回忆,就像我急切地希望自己永远想不起十五岁的第一天是什么样的。
可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周三,是九年前神奈川的初雪。
我想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周三是网球部训练的日子。
丸井文太在最后一节国文课上扔了张纸条问我,‘今天会去看幸村和部长的比赛吗?’
我转头看向他,窗外正好开始落雪,有一片雪花飘在了窗户上,在教室闷热的氛围中渐渐消融。
丸井文太见我迟迟没有回答,手忙脚乱地又扔了张纸条——‘不是幸村让我问你的哦,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他还想继续扔纸条,却被国文老师打断了,“丸井君,请你接着读这篇课文。”
周围的同学和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朝他比划着——三十七页,十八行。
他站起身翻开课本,正色道,“中流船几覆,举舟之人皆号泣……”
与此同时,我收到一条短信——‘幸村小姐,老爷说今天见你。’
国文老师又用好几个别的问题刁难他,好在训读训点于他而言不算难事,很快他便坐下了。丸井文太开心地朝我比了个‘耶’,看着他充满活力的微笑,我竟有些羡慕。
下课后,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他便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背着书包急冲冲地跑了,“最近网球部的氛围好奇怪,而且我知道幸村很在意你,所以拜托你一定一定要来。”
走出校门的时候管家已经等候我多时了,而我像是一件商品,被带着去了幸村先生的办公室,先是被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被赋予了新的身份,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别人的尊重,事实上却永远失去了与人谈尊严的资格。外面的人开始称我为‘幸村静知’、‘幸村大小姐’、‘幸村家的千金’,而我是谁、曾经叫什么、亲生父母又是谁,却根本没有人关心。大家只知道幸村夫人刚刚过世,而我偏偏是个不大不小的女孩。我偏偏还有一双和幸村夫人一模一样的眼睛,所有见过她和我的人都会说‘真像’。这些不言而喻的巧合注定会掀起将可怕的流言蜚语。
我永远记得那天我被领进门时幸村精市不可置信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悲伤、愤怒。在我假装平静地打算下楼拿落在客厅里的手机时,他转身锁上门,用双臂将我桎梏在门口,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非得是我?
他比我高出半个头,我本可以低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可我没有,所以我真切地看见他泛着泪光,好像深海里不甘破碎的泡沫,美丽又绝望,而我仿佛一个与他共情的旁观者,第一次明白人会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永远失去什么而痛彻心扉。
我知道嘴角向上意味着我在微笑,而此时却意味着我的满不在乎,于是我努力咧开嘴角,却像是扯开伤口般,反问道,“什么?”
他看了我很久,但好像也没有那么久,终于垂下手后退一步,和我一样笑着,“没什么。”
没什么,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已。
那大概是我与他之间最后一场正常的对话,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褪下神之子的外衣。
“今天是静知十五岁的生日,所以今天的主菜是她最爱的boeuf bourguignon。”
幸村弘治举着香槟,像一位慈父般和蔼地看着我,暖黄色的灯光令冰冷精致的餐具变得柔和而温暖,让我错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受宠的女儿。
我刚想张口反驳,却看见所有人,包括幸村精市在内,都朝我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说,“生日快乐。”
他们的微笑让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