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打发了仆妇在京城北门候着韬州来人,却一直到约定日子的傍晚,都没见到人影。
却不知插着“孟”字旗帜的两辆翠幄青油布大车,因了某个缘故,取道西门进了城。
第一辆车内坐了两人,一人做丫鬟打扮,此时正一团高兴地跟旁边的女子说道:
“也不知潇湘馆里的鹦鹉还在不在?还有那支大燕子,姑娘临走前特地给它做了窝,也不知现在有没有孵出小燕子来?今年春天,它可还回来不曾?”
她口中的“姑娘”掩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雪雁居然是位诗人,天生成一段烂漫情怀。”
雪雁嘟嘴:“姑娘又打趣我,还老拿我听不懂的话来打趣我。”
黛玉失笑:“你既是听不懂,怎么就知道我在打趣你呢?”
雪雁被姑娘问住,拧眉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黛玉笑得浑身舒展了,方才轻吁一口气,手指轻点雪雁额头,笑吟吟道:
“傻孩子,我是在夸你呢。以前有位很出名的诗人,和你问了同样的问题,被传为千古名句。我们雪雁无师自通,居然能与大诗人想到一处去,这岂不是天然的诗情?”
雪雁觉得小姐这番话十分诚心正意,绝无敷衍她的嫌疑,眨眨眼,决定不生小姐的气了,又鼓起兴头,欢欢喜喜说道:
“也不知怡红院的春燕还在不在,我带了好些韬州的特产给她。还有送老太太房里鸳鸯姐姐,琥珀姐姐的,紫鹃姐姐托我带了一箱子呢。”
怡红院三个字让黛玉微微失神,随即含笑遮掩过去,点头道:“我虽也给她们备了东西,不过你们送的,自是你们的心意。”
微微掀帘往外看了看,“快到宁荣街了,今日绕了西门,没会到来接我们的人。你准备一下,待会儿去门口告诉一声,好让我们的车进去。”
自小皇帝登基,贾府的门第越发高贵,这角门上的门人也换了一批新来的,并不曾听闻过姓孟的亲戚,也不曾见过雪雁,竟是将黛玉的车辆拦了下来,不让进去,气得雪雁直跺脚。
黛玉倒不觉生气,只觉好笑,正要让雪雁上车来,静候他们打发人进去报信。
此时却有个四十来岁,风尘仆仆的妇人,正好带着几个仆妇小厮要从西角门进去,看到黛玉的人和车堵在这里,上前一看,认出是雪雁,喜出望外:
“今日是走了什么巧,天上掉下个活菩萨,可是林姑娘回来了?”
一边又嗔着门房:“林姑娘的车你们也敢拦?让老太太知道,皮不揭了你们的。”
门房上见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都这般说,赶忙散开,让出路来,口里赔笑:“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林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周瑞家的也不去回事了,打发了手下人去办事,自己随了黛玉的车,一路直往贾母所居的院子而来。
到了垂花门前停住,扶了黛玉下车。黛玉笑道:“有劳周姐姐了。以前年纪小,还跟周姐姐呕过气,还好周姐姐不计较。”
周瑞家的一边叫了个门上的小丫头进去通报贾母,一边笑回道:“林姑娘说哪里话来?这可折煞奴才了。”
进了垂花门,穿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骤然便看见正方大院里熙熙攘攘站满了人。个个敛声屏气,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黛玉回头看周瑞家的,周瑞家的知道意思,笑道:“奴才也是今日刚出远门回来,竟不知道府里有什么喜事。不过天大的喜事,也比不过林姑娘今日回府,我们且进去便是。”
鸳鸯收到小丫鬟报信,急得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今日院里挤满了人,乃是因为宝玉正亲自带了今日新纳的贵妾妙玉来给贾母磕头,一并连王夫人、宝二奶奶都在。
这会儿贾母精神不错,大致人物都能认清,见了妙玉,还着实细看了一回,方道:“这不是园子里头供着的师父吗?怎么今日竟成了宝玉的人?”
宝玉笑道:“回老祖宗的话,妙玉当日并未正式剃度,不过寄养在佛门,以调养身体而已。如今既已大好,索性便脱了僧衣,还归红尘。她原本要回老家,是孙儿厚着脸皮,追到半路,求着她回来,方成就这一段姻缘。”
贾母目光移到宝玉身上,凝神看了半晌,方笑道:“难怪那日在栊翠庵就喝过她奉的茶,可见菩萨竟是有先见之明。”
鸳鸯正待咬牙上前,去跟贾母悄声汇报,一转头,瞧见黛玉一身绛色绣青竹缂丝薄披风,俏生生从门外走来。
周瑞家的脸都白了,强撑着笑容。门口围着的丫鬟们一个个回过头来,看到黛玉,张大嘴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好似有默契似的,沉默地往两边分开,留出中间一条通道。
黛玉笑吟吟地走进去,立于宝玉二人身后三尺远的地方,目光掠过这对新人,俏生生立在当地,掩口轻笑道:
“今儿回府来拜见老祖宗,可是日子选得不巧了,居然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