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曾经何等熟悉。
那眉眼是她曾最熟悉的山水,一笑一怒皆由神仙画就;那白衣是她曾最贪恋的圣洁,一丝一线皆似冰雪裁镂。
但这一切,不是她的风景。
聂兰台上辈子就已经弄明白,她和许清玦之间,隔着亘古不融的冰天雪地。
闻琴解佩神仙侣也好,罗衣挽断留不住也罢,所有念想都已在她跳进曲兰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两辈子活下来,年少无知时心仪过的男子又算得了什么?亦是尘埃一粒罢了。
聂兰台眼中的恍惚只停留了一霎。
下一瞬,她眸中已清晰地映回了周遭的一切,攒动的人影,幢幢的灯火,摇曳的旗幌,那个翩翩白影已在人流中迷离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若非一直盯着她,完全捕捉了她眸光和神情的变化,萧淳誉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许清玦向两人走过来,牵了那胖娃娃的手,含笑作揖道:“萧世子和萧夫人安好。”胖娃娃也忙跟着他行礼。
聂兰台知道,许清玦看着和蔼有礼,其实他厌恶甚至害怕自己,但是以他的教养,熟人见面不允许他视而不见,甚或仓皇而逃。
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都能维持得体优雅的言行和温润如玉的风度,这也是他能俘获无数姑娘芳心的重要原因。
这么活着也挺累的。
她报以礼貌微笑,垂首敛衽一礼,便即退开。
萧淳誉则拱手笑道:“许公子新年好!没想到许公子也有这等兴致,出来逛夜市啊!”
许清玦含笑道:“舍妹要出来卖痴呆,清玦只好陪她,不过这夜市人盛物丰,逛一逛倒也有趣。”
“这是你妹妹啊?”萧淳誉笑眯眯地打量胖娃娃,“怎么一点都不像呢?你那么瘦,她这么胖。”
一听这话,聂兰台心道不妙。
这胖娃娃许琅珍最忌讳一个“胖”字,若有人在背后说她胖,被她知道了,她也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何况当面说她。
果然,刚才还彬彬有礼的胖娃娃突然“嗷”的一声大吼,猛地冲上前揪出萧淳誉衣摆,嚷道:“你说谁胖?你说谁胖?”
萧淳誉吓了一跳,愕然道:“自然说你啊,你不胖吗?”
聂兰台在他开口前已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可惜他没懂她的暗示。
许琅珍先是挨了焦雷也似,蔫了片刻,尔后往雪地里一坐,哭声便如山洪爆发倾泻出来。
许清玦忙蹲下去柔声哄道:“珍珍乖,来,哥哥抱你起来,这位世子哥哥是跟你开玩笑的,珍珍才不胖!”
萧淳誉不死心地补了一句:“还不胖?这才几岁,怕不得有八九十斤哦!”
若说许琅珍刚才的哭只是山洪爆发,听了这话之后,便如地崩海啸。
她骤然往地上一躺,直接打起滚来。
那翻滚的速度和力度堪比山头滚石,掀起阵阵雪浪,伴着惊天动地的嚎哭,瞬间吸引了无数行人来围观。
萧淳誉目瞪口呆,龇着牙看向聂兰台,求救意味颇是明显。
聂兰台无奈道:“世子,你难道一点也不明白,无论是老是少,千万不能说一个女子胖吗?”
“可是她本来就胖啊,”萧淳誉不甘地低声咕哝,“我说的是事实。”
聂兰台摇摇头,走过去对正极力安抚妹妹的许清玦道:“许公子,您先别着急,让我跟令妹说几句话。”
许清玦面色犹疑,说了句什么,聂兰台没听清,也没空看他,快步抢到拼命打滚的许琅珍跟前,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
许琅珍被一股大力迫得站起,头一歪又想倒地上打滚。
聂兰台哪里会再让她倒下,伸手一阵噼里啪啦乱拍,给她拍去雪花和泥水,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许琅珍还惯性地嚎了几声,随即停下,抽抽噎噎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聂兰台笑着反问:“我以前骗过你吗?”
“没有!”许琅珍摇摇胖乎乎的脑袋,立即破涕为笑,“那你快带我去吧!”
聂兰台把她带到刚才吃馄饨的摊儿,用剩下的压岁钱买了两碗馄饨。
许琅珍抱着碗便啃了起来,两碗馄饨,连皮带汤,少顷便被吃得干干净净。
萧淳誉再一次目瞪口呆。
吃完后,许琅珍摸着滚圆的肚子,满意地跟许清玦回家去了。
萧淳誉看着聂兰台,十分好奇:“你方才跟那小胖墩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地上有泥鳅,再不起来就要钻进她脖子了。”聂兰台笑笑。
“她怕泥鳅?”
聂兰台不无同情地点点头。
“她四岁那年去外祖家玩,一个爱捉弄人的小表哥从荷池里捞了泥鳅,趁她没注意时放了两条泥鳅到她后颈里,从此她就对泥鳅怕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