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良久,忽然,瞥见一个回眸。
快极了,约是怕被他发现,几乎瞬间就又扭了回去。
大年初一,一场瑞雪之后,银装素裹。
枝头簌簌落着雪影,却抵不过整个宫城的彩绸。
拜别父皇母后的时候,邵韵时盖着盖头,一身红衣胜火,唯见那脚下一方。
殿前千阶,身畔是同为一身红衣的男人。
上一次与他比肩而立,受万众瞩目的场景犹在眼前。
那是南桓初建,她是女帝,他为右相。
他也是这般陪她站在高处,接受众人道贺。
她眼瞧大家躬身所向,有惭愧,有酸苦,更埋下猜忌的种子。
其后数年,是开始,亦是结束。
如今仿若当年景,那人却已牵起她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邵韵时偏头。
她瞧不见他的眼,却听得清晰。
“君嘱我以良臣,卿必不负。”
如此,邵韵时只觉脚下一轻,是被他抱起。
“倪培卿!”
“宫阶太长。”
“这不合礼数。”
“合的。”
言简意赅,耳边是笑声起哄声,还有不知谁带头喊得贺词。
一声声“良缘夙缔”“佳偶天成”足足唱喝了一路。
从殿前到花轿,邵韵时搂着倪培卿的脖子,盖头在脸上晃呀晃,手腕蹭在他脖间,这桩婚事竟是第一次叫她有了些实感。
镇南侯府难得热闹非凡,府里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礼成后的邵韵时被送进了后院中,崇轩他们原是想要闹洞房的,被四水薅了出去。
邵韵时突然觉得心口惴惴直蹦,原先在路上都没有的紧张,这会儿陡然升腾。
“四水,你留下陪我?”
“拉倒吧,我呀,祝福你俩甜甜蜜蜜。”四水扒拉下她抓着自己的手,“我今日还要去物色点青年才俊呢,你等世子爷回来陪你。”
“什么青年才俊!你不要我皇兄了?”
“我总不能叫他这么没有危机感,这必要的刺激还是需要的,撒手!”
邵韵时无法,期期艾艾松了手去,门外冬茗已经报道:“公主,驸马来了!”
四水跟个泥鳅似的一下就窜了出去,门口脚步声近,伴着吱呀一声,门重新合上。
外头的声响像是全数隔绝,只余下邵韵时不受控制的心跳。
不久,皂靴入目,眼前跟着一亮。
倪培卿有些晃神,下意识抬手:“别。”
下颌被指节托住,邵韵时想要低头的动作止下。
她没敢再动。
俯身的人也跟着顿住,像是时间定格。
片刻,邵韵时终于抓住下巴上的手:“那个……是不是还要喝……合卺酒?”
男人终于笑了,似是清泉破冰:“是。”
他回身去桌上拿了备好的两杯,坐在了她身边,而后,递来一杯。
入喉的荔香迷人,轻易叫人浮想翩翩。
邵韵时咽下,手中的酒杯被接走。
等到他重新坐回来,二人竟是相对无言。
“你……”
“我……”
同时开口,邵韵时揪着衣裙一角。
“你说。”男人道。
“你先吧。”
这次,倪培卿没有推拒:“你不用紧张,我不会逼你做什么。”
邵韵时手指停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好。”
倪培卿略舒口气,这才又问道:“你呢?方才想说什么?”
邵韵时晃着脚:“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上一世的荒唐事。”
说起荒唐事,男人也记起来了,不觉就有些口干舌燥。
“对不起,那一次我……”
“我知道,你没下药。”
这一声带着三分直白,也带着三分坦然。
倪培卿掀眼转首,深深瞧去。
邵韵时有些接不住这样的目光,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哄骗自己。
他们端着这少男少女的外表,却总也不能行事真的如同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思及此,她转了身子,正向那人。
似有所觉,对面也如她一般转身坐好。
“我早该知晓的,这世上的毒千千万万种,可又有哪一种,当真能叫人清醒地错认。”邵韵时看住他,“倪培卿,如果上一次可算是放纵的欲念——那现在,你我已经成婚,为色所迷,该是理所当然吧?”
“……”
“既是理所当然,便应行自然,你说是不是,夫君?”
目光震颤,没逃过彼此的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