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韵时没有喝酒,可是这么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那席间酒气熏醉了。
否则,她怎么会觉得那月下人,竟是温柔的。
“倪培卿。”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你何时与皇兄相熟?”
“殿下来过兖南小住。”
“那你何时回兖南?”
人已经近前,邵韵时能看见他眸中自己的身影。
前世的倪培卿确实进过南书房,但是没多久就回去了,她勾唇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公主希望我离开南书房。”这句话不是问句。
“是呀。”邵韵时毫不避讳,答得清脆极了。
又是一阵沉默。
而后,倪培卿才退后一步,拉开些距离。
“知道为什么吗?”邵韵时没动。
“公主不喜欢在下。”
“错了。”
倪培卿抿唇复又看住她。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说完这句,邵韵时便就折身背靠石栏,她闭眼扬首,叫月光洒了一脸,“倪培卿,不管你信不信,我,邵韵时,是真的讨厌你。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不过你也无需知道,也许只是我们上辈子犯冲吧,所以哪怕你现在什么都没做,我依旧很厌恶你。”
“……”
“现在,离我远点。”
倪培卿不会是一个良善温顺的人,他是桀骜不驯的鹰。
她用了半生也没曾斗过,又怎么会相信现下他这小白兔的模样。
曾几何时,她也曾奢望他心中有过半分温软。
直到他将本该与他情同手足的左相亲手射杀,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可笑。
左相倒下的时候,她扑身过去,可接住那具身体却已经再无气息。
“倪培卿!你可记得左相是你义弟?!你又可记得,他曾舍身救你我于火场!没有他,我们早就已经成了骨灰!你可还有一丝良心!”
“微臣没有陛下的记性好。”
“好,你不记得,可朕记得!”邵韵时厉声道,“朕记得他曾以命换命,替朕解毒。没有他,就没有朕。倪培卿,你今日能杀他,不如现在将朕这条命也一并拿走!”
彼时,男人持弓而立,闻声不过是将那弓箭随手一扔。
“陛下受惊过度,请御医来,好生看顾。”
“滚开!朕不需要!”她伸手替左相合上眼,而后歪歪斜斜站稳,然后,猛地拔出左相手中的利剑。
手腕骤然被人扣住,她整个人被拉近了那道阴鸷的身躯,撞上男人的眼中狠厉。
“当啷!”
利剑落地,倪培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微臣劝陛下,好好打起精神来,莫要再丢了天下。”
“天下?这天下不是你倪相的么?”她笑得凄凉。
“既如此,还请陛下好好替微臣守着。”
说完这句,他便似是忍无可忍,将她丢给了一边险些吓晕的春茗。
“陛下!”春茗扶住她。
“将叛贼左相,丢去乱葬岗。”
邵韵时已然脱力,她恨,恨他连一个好生安葬都不曾给,甚至,连这身前身后名也要一并抹黑。
黑暗里,竟是有种往事如烟的失重感。
邵韵时心中木然,现在她是公主,不再是那个窝囊女帝。
所以,这句厌恶,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也太过舒爽。
虽然还不够,可她如今,竟也只能撑着这个刁蛮公主的皮子做到这一步了。
也许,这对于那人来说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句年少任性。
可想要撕开那人平和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黑心,本就艰难。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邵韵时这才睁开眼。
星辰满布,轻易便就花了眼。
不远处的前厅里,隐隐还有吃酒的醉语。
她松了口气,而后拍了拍衣裳上的轻尘,又兀自立了一会才回去。
几个人已经喝得七七八八,管家说刚刚倪家公子已经帮忙将崇轩和周舣送回厢房。
“四水姑娘呢?”
“四水姑娘中途离席还未回来,也不叫我们跟着,殿下说随她去。”
邵韵时无奈看向已经趴在桌上的人,没好气地踢了踢:“皇兄?”
“别吵我……”
“还真是喝得不少啊,”连千杯不醉的邵韵卓都这般,“往后不能吹牛了吧。”
罢了,躬身扶住他胳膊:“俞伯,搭把手。”
“哎!好!”管家赶紧也扶了另一边,“公主交给奴才吧。”
“没事。”
邵韵卓喝醉了,闹腾是一阵一阵的,好好走一截,又突然要去逮萤火虫,好容易按下来再走一截,又开始要自己走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