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王见其声色为难,因道,“此子横竖都是要没官奴役的,本王这里正好缺个元随傔人,你直接将他与本王就是了。”。
于钦忙地道声不敢,又道,“业待此处行刑事毕,下官与宫府收孥交割以后,就将此子与殿下带来——”成亲王却道,“现就与本王罢。”又道,“若那交割官员有何问题,只让他来找本王就是了。”。
既若成亲王都如此说了,于钦还有何话好说。
因其为宣宗皇帝遗腹子,先帝九王弟,今上九王叔,而身居亲王之首的成亲王,总还不至连一小官奴,都无法临机处决。
于钦因就命令手下狱卒,将那廉旅手足镣铐解开,又再厉色训谕了几语,让其跟着成亲王去。
廉旅虽是年幼,却也知道,这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依归,遂极力表现出伏顺,跪倒连连叩了几个头,以致额头青肿起来,隐然有血色渗出。
葛沽俯下身去,将廉旅拉起来后,将身上一青罗手帕递给他,“捂着吧”又道,“你日后就跟着我。”。
成亲王望了半日,终是难忍心中郁愤,“现下你可满意了?”。
葛沽稍得一笑道,“殿下言语何以泥中隐刺?我不过找了个给我收尸的。”。
成亲王冷笑一声道,“只怕是让你死无全尸的。”。
因是行刑时刻已到,葛沽因与成亲王带廉旅走到刑台一侧时,雪片又再疏疏落落地飘散下来,刑台下百姓望见这雪,哀哭的声音就更大了些,颗颗头颅滚瓜般滚落在地,鲜血飞溅铺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与这漫天洁白雪片相映起来,共同轧染出了这至为鲜艳夺目的罗锦世界。
一在廉白身后的刽子手将大刀抬起时,葛沽倏而将那聚骨扇展开,挡在身前的廉旅眼前,因是离得近,一注鲜血直向他飞溅来,身侧的成亲王适时将手中油伞展开,将那注鲜血挡在了油伞以外——
他对这样一注鲜血并不陌生,甚至极为熟悉。
熟悉至,知那温度气味触觉,滚热着时,是什么样的,凉透了时,又是如何样的。
熟悉至,如今终于可以做到,全然无动于衷。
他对廉旅说,“不要怕,终有一日,你也会熟悉的,就像我一样。”。
廉氏诸人头颅也随之滚落在地。
那聚骨扇挡得住眼前落刀景象,挡不住地下乱滚头颅。
廉旅看见父亲的头颅,就在足边不远的地方,将才只是看见,就即惊恐惶遽地,转身扑在葛沽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直到所有人都自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人,仍还抽泣不已。
他就这样,说不清是恐惧更多,还是悲恸更多地,号啕痛哭。
此人就任他号啕,任他痛哭,不加阻止,也不加劝慰,只是静声等待着。
他终是慢慢停下了哭泣,脸却还是埋在他怀里,他不是不知道,正是此人害得他这般境地,可他身上苏合清香与融融温暖,却让他不舍,甚至贪恋——
好像只要待在这一方天地,就还是温煦融和的春日,非是这雪虐冰饕的寒冬。
那春日里,有他的家人;这冬日里,就只有他的仇雠。
他近乎固执地停留在此处,他在这风雪中寻得的春日里。
不若,此人再不耐烦,将他推掀开罢了。
可却没有,此人只是将他蓬乱发上干草一一细细摘取下来,半时含笑问他道,“你叫廉旅?”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听他笑道,“这名字却不好。”。
廉旅因抬起头,嘶哑着喉咙问,“怎么不好?”。
葛沽因道,“易经之中旅卦,即乃宿鸟焚巢之卦,是乐极哀生之象。”。
又再作释道“上卦离,离为日;下卦艮,艮为山;太阳下山,至黄昏。上卦离,离为鸟;下卦艮,艮为止,艮为屋,为巢;鸟停止飞行,故曰‘宿鸟’,也可释为:离在先天乾位,乾为日,日伏,故曰:‘宿’;艮在后天震,震为大林。下卦艮,艮为小人;上卦离,离为火;上互兑,兑为言为计;下互巽,巽为用,故曰‘用计’。下卦艮,艮为高,举之象。故曰‘小人用计举火烧’。宿鸟焚巢也。”。
因见其目色茫然懵懂,因又简单言道,“旅者,客也,羁旅也,身被羁绊,不得舒展,故有宿鸟焚巢之象也。”
“所谓宿鸟焚巢者,如同一宿鸟在树上垒窝安身,不料被小人举火焚巢——”。
“旅而为客,长途落落,羁旅凄凄。火行山上,逐草高低。如鸟焚巢,无枝可栖。虽然先笑,后有悲啼。因为乐极哀生之象也。从来占得此卦者,灭门绝户,家破人离——”
成亲王也知其,在牛溪熟中主讲者,即是《周易》一书,只此刻听他这般附会成词地胡言解构,暗里将自身唾骂贬损成小人,一时直是气愤无奈至冷笑不已。
廉旅懵懂地问道,“那当如何?”。
“将其改作巽。”
廉旅喃喃道,“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