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何氏看着眼前两堆绣线,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杏姑娘,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
杏儿却仿佛没听到般,只平静的重复问道:“做,还是不做?”
原来,在看出梁成派下的差事又急又重,根本不是一人几日间就能做完,明显是故意刁难人后,杏儿也毫不犹豫全无负担的用出手段。
估量过手下这些人的本事,并两个差事的难易后,她转头就请了外援。
何氏虽莽撞且隐隐对她心怀敌意,但论手艺和对她绣技的融会贯通能力则是这些人中当之无愧的首位。
另,还有一点,是杏儿决定第一个就找她来问问的关键——爱财。
且那种近乎毫不掩饰的,对月奉多少的执着与在意的勇气与理所当然。还曾令杏儿在初听闻时惊愕到目瞪口呆,很快便是对何氏的刮目相看。
如今事后每每想起时,心底更有几分敬佩。
在杏儿看来,何氏已是做到了宋家的家学里老先生们常教导弟子们的那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只不过,被杏儿暗中敬佩的当事人,此刻却并没有当日与锦绣庄中账房理论的气势与勇猛。
“那,那个,这事儿要是让别人知晓了……”
何氏期期艾艾,越说越是气弱直至半点儿声响也无。
杏儿一笑,接过话头。
“你是怕因此得罪了梁成,在锦绣庄里再待不下去了?”
何氏没开口,但目光却没一瞬都没离开过杏儿,无言的回应已不能再明晰。
她原以为杏儿会说些什么大话哄她,又或是什么似是而非的好话安抚人。
谁知都没用她多等,杏儿竟没换气就直接点头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想和所有担忧。
“没错儿,这事做下之后,梁成你得罪定了。鉴于他是宋家老人,而年岁才刚不惑。怕是没有意外,十年二十年后都还会在锦绣庄主事吧。”
摆完事实不算,杏儿好似还怕何氏不惧似的,紧跟着又添油加醋道:“当日的考教并这几日我的遭遇,你是亲眼所见的。对梁成为人,怕是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的吧?”
何氏被逼的坐立不安,心想拔腿就跑又怕激怒对方,同时也因深深的不解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到底是想干嘛?”
杏儿并不拦着匆匆起身后一步步往门口挪的何氏,仍只笑着。
“我想做什么对你来说并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你往后的日子想怎么过?”
何氏倒吸一口凉气,杏儿却一改步步紧逼的语气,仿佛成了对方的至亲好友般替人徐徐谋划起来。
“若这般谨小慎微的继续磨练绣技,讨好管事,也未可知就不能在这里出头,到时便不用怕四处流落。且又是一家人在城里安居乐业,比之五里村的日子又不知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种好日子看似稳当,却要紧紧扎根锦绣庄。而这种日子,除了要仰人鼻息之外,也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般飘忽难以捉摸。比之无根浮萍般的往日,真的会好很多吗?”
原本打定主意对方说什么都不听的何氏渐渐陷入了沉思,脚下的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慢了许多,不过仍没放弃靠近门口。
杏儿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突然话锋一转,好奇似的笑问道:“何大姐,不管是我这些日子听说的,还是自个的亲眼所见……你真的是那种浑浑噩噩,愿将自家命运全托付旁人或命运的人?”
何氏听到这里,哪怕距离门口不过半步之遥,可脚下却如生了根似的,再无法多挪动一步。
这几句话看似轻飘飘,甚至连语气都不重的话,却是实打实敲在了她的心头。
自从离开五里村后的日子,虽从不曾和任何人说起,哪怕是最亲的家人,她都没有吐露过心底最深的恐惧。
可就是这么几句话,竟一针见血的,将那份搅得她半夜都不得安睡的心思,就这么明晃晃的摊在了面前。
她是真的在害怕,怕再次成为流民全家衣食无着,怕城里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辱等等。而唯一能让她甚至她全家作为立身之本,让她不那么害怕的,就是这一手自小练出来的绣技。
每每能有机会炫耀时,何氏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了莫大的底气,
所以她以此为傲,却也在进入绣庄,在看到无数比她绣技更好的绣师时,越发的焦躁难安。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当再次问出差不多的话语时,何氏的目光已再无慌乱,反而满是探究与隐隐的期待。
杏儿看火候已到,也不再卖关子,直言挑破。
“何大姐是想问我,你若帮忙能得甚好处?”
她一笑,几乎半点儿没停就给出了回答。
“这一副绣品该得的所有工钱,并由此而来的满堂彩与,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