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书房里灯盏透亮,纪忱手拿书册,端坐在书案前,看得极为认真,丝毫没去休息的意思。
池渊在一旁研墨伺候,几日下来,他也摸出了公子的习性。
通常来说,若今日轮到去未央院过夜,公子一回侯府便会去;若今日轮到去惊春院,公子会先来书房念书,等侯爷派人来催了,才会慢腾腾地过去。
他实在想不通,公子为何总视少夫人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戌时正,池渊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试探道:“公子还不歇息么?”
“再看会儿,你累了便去歇息吧。”纪忱头也不抬,专注手中的书册。
见他如此,池渊便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没一会儿,刘嬷嬷来了,她毕恭毕敬地站于书房门口,肃然道:“老爷夫人传话,请公子回惊春院歇息。”
“嗯。”毕竟是被人逼着去惊春院,纪忱的姿态相当冷淡。他不舍地放下书册,整理一番才去惊春院。
今日布庄之事,他冤枉了人,心里有愧,迟迟不去也有这缘由在。可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他最后还是得去。
纪忱走后,池渊立马锁了书房匆匆出府。
今晚的天阴沉沉的,空气更是沉,叫人烦闷。
“吱呀”,纪忱推门而入。屋内的烛火并不比书房暗,反而亮得晃眼,他抬眸望去,夕鹭不在,只听珠帘被房门震得轻轻摇晃。
霍酒词正趴在书案上,半张脸压着手臂,呼吸均匀,瞧着像是睡熟了。他放慢脚步,怕吵醒她。
等走近了,他才晓得她对布庄有多上心,画纸上全是当下受人喜欢的花色,密密麻麻的,而且,她还从中悟出了新花色。
的确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为布庄如此费心劳力,他内心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可惜,愧疚不是喜欢,他的心全在画眉那儿。一个好男人,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而他已经有了。
纪忱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手抱起熟睡的霍酒词。
没等他走几步,霍酒词醒了。她睡意未褪,目光朦胧,对上纪忱的侧脸时有些恍惚,呓语道:“这一定是梦吧,你也只会在梦里抱着我。”
听得她苦涩的话,对上她朦胧的眼,纪忱面上神情一窒,薄唇抿得紧紧的。他没言语,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子。
许是太累,一沾上被褥,霍酒词便闭上了眼。
纪忱一直都清楚,他的妻子是个容色极好的美人,睡相也好,安安静静的,有种惹人怜惜又拒人千里的矛盾感。
倘若没有画眉,他们俩兴许是对璧人,然而世上没有倘若。
这辈子,算他欠她的。
纪忱放下钩子,帐帘一落,瞬间隔绝了两人。
今晚,他意外地没睡着。
翌日,霍酒词一大早便去了桃夭布庄,按照计划大刀阔斧地改了一楼二楼,叫它过几日焕然一新。
将布置图交给孙牟后,她与夕鹭外出采购桌椅。两人走在热闹的接头,时不时聊些最新的胭脂水粉。
蓦然,前头传来一阵激烈的女声。
“你们瞧,你们瞧,是风雅公子纪忱。”
“纪忱都名花有主了,瞧什么瞧。”
“成亲了又如何,当妾我也愿意。”
“你们愿意,我可不愿意,我宁愿嫁给卫焚朝。”
……
“小姐,是姑爷。”夕鹭兴冲冲地指向前方,使劲拉着霍酒词的手臂摇晃。
纪忱?霍酒词眨眨眼,下意识往前头看去,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纪忱,他穿着官服,长身玉立,正带人巡查都城里的路沟。
这些路沟为排雨水而挖,若是坏了几处,城内必定淹水。
“小姐,差不多快午时了,你去找姑爷一道用饭吧。”脑瓜子一转,夕鹭顿时来了主意,“机会难得。”
“找他用饭?”霍酒词迟疑。
便在她犹豫间,纪忱朝这边来了。不多时,“啪啪啪”,两侧少女相继扔出五颜六色的荷包,他皱眉皱得厉害,快步上前,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牵她。霍酒词猛地呆住,又即刻反应过来,他只是不想被扔荷包。
“夫人,我们走。”纪忱冷着脸,二话不说便带着她往前走。
“嗯。”霍酒词脑子懵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喊她“夫人”,虽然生硬,但至少喊了。
夕鹭开心地瞧着两人,没跟上。
不远处,缥碧恰好撞着这一幕。
“以前没见着过他夫人,还以为是个丑八怪,结果是个大美人。”
“今日一看,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得争了,幸好我心悦卫公子。”
……
姑娘们的唉叹声渐渐远去。
近来刚入冬,天气微凉。两人手牵手,快步走在热闹的街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一对恩爱小夫妻。
霍酒词低头看去,纪忱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紧紧牵着她,将温度传到了她手中。
暖暖的。
这感觉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有人也这般牵过她。
等到一处拐角时,纪忱飞快放开霍酒词的手,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