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是有的,后来没了。
家的组成是爸爸、妈妈、孩子,吗?
从诞生到现在,他都没什么归属感。
在船上时候,他和王福明住一块,上下铺,一间房子除了他们就是些货物。母亲和其他女工住一块,偶尔回来会来屋里歇一会儿。
一个铁皮床,一个木板,有时候垫上一层棕榈店,摊开凉席,捞个枕头,那就是床。
他的生命伊始,他的栖息之所。
从开始就是错误的,记忆再怎么粉饰,周存也清楚,父母的事实婚姻。
而他是无法着陆才诞下的产物。
子宫是深不见底的温暖海域,生物在深水区形成胚胎,进而衍化。
船是野蛮的征服者,行过时,将水面撕裂,落下条条波纹,以此镶嵌在母亲的皮肤上。
现在他对归宿没什么奢求。
同龄人,就拿一起上学的同学来说,大家都在计划着在哪买房,房子要学区房,要在商业中心。
李克看房时候,拉着他陪同去,看一个毛胚样子,还没装修,让他给点建议。
他看着成交单上的钱款,摇摇头,没什么建议。
一想到这,周存清了清喉咙,感觉有异物,他猜测是刚才囫囵咽下的鱼,卡住了。
“也不是,你有套房子,你多久买的?”说话时,鱼刺抵在他的喉间,锋利得像把扼住生命的剑。
“哦,房子,应该是以前的吧。”王福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也没太出乎周存的意料。
他抓住筷子,和王福明并肩着走,继续问:“格伯有金项链,你当船长这么久,有没有找到什么宝藏?”
“宝藏?是货运船,不是海盗船。”王福明不满于周存的类比,“你怎么会把这个想成是宝藏?”
他太机警了。
“你结婚时候没送吗?”周存想起母亲空荡荡的右手,“金戒指,那时候应该是很流行吧?别说你就靠着三转一响就把老婆娶回家了。”
记忆中是有过一段快活日子,骑着一个硕大的自行车,在船上绕着圈圈玩。
在身体的平衡感上,周存展现出极高的天赋。
他身形不大,需要垫着一个板凳才能蹬上去,可坐在垫子上后,脚又没法踩到踏板的底,因为晃悠着摔过好一阵,后来发现身体前倾一直站着骑,也行。
就是后面垫子偶尔撞上他的后腰,不出几时,就青一块紫一块。
这是不是母亲的东西?他哪是年纪尚小,记忆也在构建,记得不太清了。
“有补的,有补的,珍珠项链,当时去收的,可亮了,掂在手里也沉甸甸的。”王福明空下来的那只手,在周存的颈部比了一圈,“有十几颗吧,她还舍不得带哦,放着就放着。”
一股温热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周存低头去看王福明的手。
枯槁的一只手,零星布上大小形状不一的老年斑。整只手颜色和皱褶类似于船上经过风吹雨打的桅杆,被顶上了些钉子,拔下来时留下一处深褐色的孔。
也许是泡水多了,脑子记忆出现了偏差,那腰间的青紫是这只手造成的吧?
周存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上握着的筷子松了劲。
王福明仓惶地举起筷子来,对着周存,模样神似一个掌权者。
话却卑微:“我应该多送她些的,都没怎么见到她带,你见过她吗?”
见过,见过她带着珍珠项链,欢喜地站在镜子前照相。
见过偷窃而来的珍珠项链,被原主儿子发现,继而东窗事发。周存和男孩较劲,扯着一传链珠,互相大骂窃贼。
最后线断了,圆润的珍珠蹦出来,落得船舱到处都是。
床下、柜子下、橱窗下……
男孩挑衅完,撂下一句:“赏你了。”
留下周存,趴在地上,脸贴着地,去瞧底下的珍珠。
手伸出去,够不着。床太重,挪不开,拿着鱼竿去掏,没出来,卡在了缝隙里。
瓷实了。
周存在那阵子想方设法地掏,没办法取出来,只能找根钓鱼线,重新穿上,给放进母亲的梳妆盒里。
“是我妈,我当然见过了。”周存笑,从王福明手里夺过筷子,走在前面。
“她怎么是你妈了?”王福明跟着上前,想要理论一番,“她明明是我爱人……嗯,那,你是她儿子?”
“是,我是她儿子。”
“她儿子,哦,我儿子也是她儿子。”
“嗯,好巧。”周存顺着王福明的糊涂继续问,“要不要和她儿子一起包粽子?”
“我可能不会,得你教我。”
“没事。”
两人梳理着亲属关系,从大厅走到了餐厅,已经有人在布置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