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必然放任病患身死。待染疫者尽去,未病者显症,官府即可留得康健的膂力,再加施救。”
合上火罐竹盖,他胸前焰花一枯。
“如此一来,耗损也少了大半。”
隔着晃动的烛火,周子仁竟一时难辨其面目。“于官府而言,或许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道,“可乡人之间……却未必肯见死不救。”
“无需见死不救。”对席之人却答得平淡,“官府步步紧逼,便是因乡人不敢生乱。倘或大半贱户染疫,他们倒未必不管。这却是下策。”
话音略歇,他复又转面,目投那紧合的窗扇。
“说是墙,其实也不过一排竹竿罢了。”
周子仁心间一震。
“哥哥是说……”
檐下滴水细颤,一道人息疾速掠近。周子仁收了喉音,与李景峰同时望门首而看,下一刻即见门扇张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吱呀响声别进屋来。
“子仁,你看看这些草——”
“药”字堵在喉间,李明念身止门前。她还穿着那身墨灰色的衣裳,头顶草笠未摘,背上竹篓油纸封顶,肩头、两袖湿深大片,膝侧裤管的豁口间血色隐现。“阿姐。”眼见她膝伤又渗出血来,小儿急忙起身,趋近前替她脱下竹篓。
李明念却直勾勾望着席间。微烛明灭,那静坐烛碗边的人也望过来,目含笑意。
“我算着时辰,你也该来了。”他说。
“阿爹让你来的?”李明念冷着脸。
耳闻此言,她身前小儿也停住,怀抱竹篓回转向后。
李景峰却气定神闲:“三年不见,你对阿兄只有这句话?”
“他已放话不许我当影卫。”李明念置若罔闻,“怎么,如今连门也不让出了?”
彼此言语难搭,兄妹二人相顾不语。李景峰轻叹,将那火折子收入袖中:“罢了。莫再与官府冲突,余事随你。”他起身与周子仁辞礼,拾起墙角青箬,视线扫过李明念膝头,又落回她脸前。
“钱银不够,可来寻我。”李景峰戴上箬笠。
李明念眉梢一挑,未及仔细揣摩,已见他经过身侧,气息消失梯前。
怀中竹篓搁置在地,周子仁拉上李明念袖管,本欲带她坐下,竟扯她不动。“阿姐?”他轻唤,见对方心不在焉地看过来,才温言催道:“伤处又裂开了,我替阿姐重新上药。”
李明念迈开脚,人已动作,眼睛却仍向着门外:“他方才说的是何意?”
“大约李伯伯有令,景峰哥哥不好相帮,只得暗中赍助。”周子仁牵住她衣袖,将她引向席边。
“出银子?”李明念犹自怀疑,随小儿拉坐席上,目光紧钉门前,“李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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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来昼迟,及至鸡鸣喧天,山谷间依旧晓色昏昏。
镇北边街尾巷,民户窄小的院落节节相接,邱家小院挤塞其中,半面院墙坍塌未修,仅扎几根篱笆隔在壁内,教连日飞雹打得七零八落。内室窄门张开一缝,邱凡骐探出半个脑袋,觑得庖房一片阒黑,才侧出身来,提着那门扇小心合上。院中啼叫阵阵,又是那邻家公鸡飞上了竹栅,落在墙头阔步打鸣。邱凡骐竖起耳朵,借那鸡鸣掩住步响,蹑手蹑脚摸至大门前。
“站住!”背后一声高叱,“上哪去?”
右手已搭上门板,邱凡骐肚里叫苦,回身见父亲扎在庖房前,上袍拴系腰里,光着半截精瘦的身子,显是正要生火烧饭。
睃见父亲脸色,少年吞吐道:“鲁……鲁老爹叫我过去。”
“过去做甚?给那墙里的送药还是递信?”邱父粗声粗气,“南荧人的祸事,与你有甚干系!轮得着你去掺和!”
“你便随他去罢。”间壁窄门一开,邱母包着头发踱出内室,“好歹一个屋檐下读书,他现下对同窗见死不救,将来待你我老了,还不得扔上山去喂狼。”
“他敢!”邱父怒眼圆睁,目光紧追着妻子,大口张似脸盆,“甚么狗屁同窗,你没长耳朵怎的!头先那官兵说了,满乡里搜它三五日,便是寻的杨夫子!他这回是犯的砍头大罪,不定那学堂还开不开得!”
邱母翻过眼白,将脸上唾沫星子一抹,转进庖房门帘里,全然不睬。
“与杨夫子没干系。”缩在门首的少年却道,“头几日已有大夫进去瞧了,那些病户都在墙里头,一个没少。”
邱父急扭回头:“哪个说大夫进去过的!”
老大一双牛眼瞪过来,邱凡骐见了皮紧,只得缩着脖子嗫嚅:“……鲁老爹说的。”末字还未咬清,却看邱父大步卷风近前,不由他躲闪分说,一把揪起耳朵便骂:“他见过那大夫,你还敢见他!非得惹那瘟病回来,害我跟你娘进棺材是罢!”
“嚷甚么丧气话!”邱母一撩帘子抢出来,见得儿子教老子拎住,当即扬起巴掌挥开:“撒手!那两个都是大夫,还不如你晓事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