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也不通医术……是翻过几本医书,才敢给乡人治病。镇上公奴无人收治,碰上重伤大病,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啊!”
少年蒙着面,檐下的印博汶本不识其身份,教他一通胡言,才脸色大变。“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一个家奴出来说话!”他怒喝,“拖下去!”
一只铁手钳住娄家祯右臂,将他一把提起。他慌急起来,扭头去看院中春凳,两根碗口粗的竹杖轮番而挥,每落一声,那绑伏凳上的身影便弹动一下。张邺月口中横着勒条,湿透的长发垂挡脸前,身上已教人扒去外衫、亵裤,腰间血肉模糊一片。
娄家祯红了眼眶,竭力去挣那钳在臂间的手。“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他冲阶上嚷叫,“她没撒谎,她不知道——你不能动刑,不能冤枉人!”
“不通医术,不上学堂,倒识得医书上写的甚么!”印博汶满面厌怒,“谎话也扯不圆,还喊得甚么冤枉!拖下去!”
臂上的铁掌猛一用力,将娄家祯拖翻在地。他双腿胡蹬,发了狂地挣侧:“我没撒谎、没撒谎!张婶……张婶!莫打张婶!”
杖击声盖过偏房急促的低响,又教少年狂乱的喊叫淹没。
“莫打、莫打了!”
火光急晃眼前,石子滚过脚跟,耳内杖响不停不歇。娄家祯徒劳蹬挣,眼看月洞门的拱顶滑过上方,脑中嗡嗡直响,双手乱腾,一把抠住院门。
“印博汶——你这个小人,你公报私仇!”他抱紧那月门,不要命地嘶喊,“你便是嫉恨祐齐、记恨双明——你假公济私,报复张家!拿张婶开刀,你算甚么本事!”
那铁掌急将他一扯:
“不要命了!”
砰!
一声撞响骤起。娄家祯喉声戛止,混乱间见一条人影闯出偏房,径奔院中。
那人冲得太快,不待一众官兵反应,竟一头撞上春凳旁的行刑兵!对方不防,一时摔跌在地,手中竹棍飞将出去。对面的行刑兵见状一惊,仓促举棍挥砸,反教那人扣棍一推,腹遭狠击,连退数步。
“张婶!”那人扑至春凳前,扯解缚紧受讯人的绳索。
“废物!”正屋檐下一声怒骂,满院官兵登时站住,只看印博汶飞身一纵,眨眼已落地那人身后,不过提腿一扫,即将人踢翻出去,刮出五丈有余。“空长几分气力,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印博汶甩袖逼近,“当年便该断你一只手,好教你长长记性!”
言讫,他抽刀一拄,直穿对方左掌!
铮!
金石刮擦,惨嚎应声而起,刺得春凳上的张邺月浑身一颤。
“双明!”娄家祯辨出那声音,急要起身,却教臂上铁掌拧肩一折,压回门边。
许双明俯伏在地,左手被长刀钉在石子地间,水捞般汗湿的身躯蜷作一团,四肢外侧渗出道道血痕。左掌剧痛贯臂穿心,他牙关紧颤,欲抬起脸,却只望见一双乌皮官靴。“自诩君子……却是一副小人做派!”许双明忍痛恨道,“你我私怨……做甚要牵累我家人!有本事冲我来!”
“私怨?瘟疫大事,人命关天,你也敢说是私怨!”印博汶一手拄刀,“无知贱奴,虚耗学堂再久,也只这点狂犬吠日的本事!”
脸汗滴洒手背,许双明合眼咬牙。“屈打成招……也要有言可招!”他强挤出声,“张婶什么也不知……动刑又有何用!”
寒光一闪,那长刀唰地抽出掌心。许双明吃痛一咽,将血淋淋的手缩入身底,死死压住。
“十几户贱奴不见踪影,上上下下瞒得密不透风!若非你们背后筹划,何至如今方才事发!真当官府尽是傻子不成!”印博汶狠狠戢刃,“二十脊杖,接着打!”
两个行刑兵唱喏,举棍又往春凳间击打。
闷呼声复起,许双明心如沸水,左手紧压胸前,洞穿的掌心阵阵跳痛。“停下……”他挣挫起上身,“停下!”
一只脚从胁下一顶,他翻倒在地,胸前一痛。“要想停刑,可以!你婶子不说,便由你来说!”印博汶踏在他胸口,“染病的贱奴都藏在哪儿?”
许双明呛咳起来,染血的双手抓住那只脚,用尽气力,竟也难挪动分毫。
“我不知!”
印博汶举手一扬。
“往死里打!”
竹杖的呼啸更响,落下去却再没有声。许双明转过头,只见张邺月趴伏凳上,红肿僵硬的手缩在脸旁,竹杖一落,那双手便颤抬一下,口鼻间倏地喷出鲜血。
“不行,不要打——”院门边传来娄家祯惊惶的叫喊,“张婶……张婶!”
许双明哑在原处,仿佛那血尽喷在脸前,视野里鲜红一片。
“张婶……”
嗡嗡声海中,他依稀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春凳上的人打着颤,抬脸望向他。他看不清她的面目,却看见她摇了摇头。
热涌溢出胀痛的眼眶,许双明唇角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