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辉说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道伤经这么多年早就结了层厚厚的疤,怎么戳也戳不到惹人疼痛的筋骨。他夹着烟,在烟雾迷眬中眯起眼,缓缓道:
“我女儿刚过完一周岁的生日,我就调去了清河区分局,薮春中学的案子是我调岗后经手的第一起杀人案。原本我是打算跟霆风汇报的,中途接到我老婆的电话,说我女儿不见了,我老婆还收到条短信,大概意思就是让我不要查这案子,否则就撕票,结案后会把我女儿送回来。”
他顿了顿:“干我们这行的,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见得多了,我怕他真的敢……我不敢报警,也没有跟霆风说,随便交了份现勘报告上去。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上级要追究,就找我吧,跟霆风没关系。”
大家习惯把人民警察当作坚实的壁垒,但壁垒也是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见过血腥的案发现场,剖析过嫌疑人扭曲变态的心理,所以当厄事降临在自己头上时,那种恐惧比他人来得更为猛烈。
佟辉摁灭了烟,把购物袋里的番薯尖倒出来,掏出几页泛黄的纸放桌上:“这是当年被我调包的检验报告,上面有日期和法医的签名,应该能作证据用,至于那幅画,让我老婆一把火给烧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查以前的案子,既然说到这了,那就交给你们吧,我做的糊涂事儿,还要你们来收拾烂摊子,麻烦了。”
姜北收下了,没有立马审阅,而是问:“案子结束后,对方没有按照约定把您女儿送回家,所以您才留着老房子?”
“没有,”佟辉搓了把脸,面露疲色,“我在我女儿身上挂了块写着地址的银牌子,她要是还活着,没准儿能自己找回家。我也去派出所采血做了登记,看能不能匹配到失踪儿童。后来我老婆怀孕了,她害怕,我就带她搬了新家。有时派出所的同志会来找我,我让租客帮忙留意着。”
又是一场家庭悲剧,江南听着,忍不住问:“你没想过找她吗?”
佟辉把番薯尖收拾了:“怎么说,我感觉她活着,万一一找才发现她早死了呢?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她爸没用。”佟辉苦笑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看网上说什么‘薛定谔的猫’,你不打开盒子,就永远不知道猫是死是活,你就当它活着好了。”
这自欺欺人的神逻辑。
佟辉显然是赶着回家炒番薯尖,办完正事后拎起购物袋就要走,临走前打包了一盒红糖糍粑,给他小儿子带回去。
人一走,江南拉下口罩,露出被捂得红润的嘴唇,用筷子蘸了空盘里的糖浆,放在齿间轻轻地咬。看他那模样,姜北心里莫名泛起一圈圈涟漪,柔声问:“你饿了?”
随及不由分说地重新叫了份红糖糍粑。
香甜的糍粑放油锅里过了油,外酥里糯,再浇上黄豆粉和浓稠的红糖浆,一份老少皆宜的小食点就诞生了。姜北看着他吃,没两分钟这人便不安生了,将糍粑扯出几厘米长的莹白拉丝,又用舌尖舔走嘴角的糖浆。
姜北把手里的检验报告捏皱了:“你能不能好好吃。”
“你为什么总要看我吃饭呢?”江南像被喂饱的小动物,扯过湿巾仔细清理嘴巴和手指,“你喜欢看,我总要表演点你爱看的,不然以后你不看了怎么办?”
姜北:“……”
我谢谢你。
话虽这样说,但姜北没有移开目光,那种感觉就像初次养宠物,怕它应激不肯吃饭,要守着它吃完才安心,直到食盘干净了,又会想——啊,这小东西居然会吃东西。虽然姜北很想把江南当大人看,却总做不到,只好用“生命平等”来安慰自己。
“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像什么吗?”江南拿过姜北手里的检验报告,盯着他说,“像觊觎我美色的老流氓,我们回家再看好吗?你想看哪儿都可以。”
好不要脸。
姜北近乎仓惶地别过脸,夺过检验报告一本正经地逐字研读。
寥寥几页纸带着股陈旧的腐朽味,承载着孙一航的冤屈和佟辉破碎的亲情,但佟辉为掩下这事,连报告带证物一并偷走了,比对更是没实现,是谁留下的痕迹至今没有答案。
江南单手支颐,凝视着姜北的侧颜,好似在欣赏一幅绝世神画:“进出画室的人有很多,指纹可能是学生老师留下的,关键在于血迹。”
“凶手事后肯定会发现自己受伤,返回现场的可能性比较大。恰好那段时间温洪亮在薮春中学扩修舞蹈教室,打着看热闹的幌子去案发地,就能发现警方拿走了画。”姜北喝了口水,接着说,“像这种人群密集的场所发生命案,警方查起来有一定难度,在某种程度上能给凶手提供时间逃跑,或者计划下一次犯罪。”
江南“唔”了声:“你怀疑佟先生的女儿是温洪亮掳走的、以此来威胁佟先生中断比对?”
“我不知道。”姜北说,“温洪亮那种被家庭重担榨干、年纪一大把还没结婚的人,因为心理不平衡而杀人倒有可能,可绑架小孩,还给家属发威胁短信,实在不像他的手笔。就算想干,绑小孩不难,那家属电话呢,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北沉吟片刻,又说:“要是佟辉的女儿还在世,整整六年前,温洪亮不会养她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