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庄和初的话刚一说罢,前面正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时机掐算之巧,让千钟不禁觉得,这人方才立在那假山顶上,就是为了给她与梅重九放哨的。
银柳带着几个仆婢寻声而来,与千钟和梅重九拜见过,便将这几人遣去各自的差事上,自己则照庄和初的吩咐,引千钟去看各处的布置是否合意。
“这处沉心堂是宅中主院,县主待嫁这两日就住在这里,县主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改换添减之处?”
昨夜一唱一和哄走那为着手谕之事而来的梅重九之后,银柳就与她说过一些这座宅子里与众不同的规矩了。
这座宅子是先帝明旨赐给梅知雪的,即便有皇后手谕赐梅重九住来这里,这宅中的主院仍是梅知雪的,千钟便是不住也要空置着,旁人谁都住不得。
可昨夜银柳没提过,这主院已取好了名字,题好了匾。
千钟一进院子就看到那方悬在堂屋门檐下的乌木金字匾额,与这宅子门口的那方“梅宅”一样,一看就是庄和初的字迹。
“这名字,是大人取的吗?”
“奴婢不知。”银柳也抬头望望那块崭新的匾,“不过,看这匾上的字,不像是大人题的。”
这不是庄和初的字?
可这分明与庄和初誊给她的那些话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如今虽已识得一些简单常见的字了,可最是眼熟的字,还是庄和初写的那些,换成别人的字,诸如街上那些铺面的匾额幡子,她认起来都要有些犹豫。
唯独庄和初写的字,只要是认识的,她一眼就能认个清楚。
但要说熟悉,银柳在庄府当差这些年,定然比她更熟悉庄和初的字。
这要不是庄和初的字,还能是谁的字?
庄和初给她誊写话本稿子学识字的事,至今也只有梅重九知道,梅重九又是看不见字迹的,这里头的玄机该向什么人求证才好,千钟一时也拿不准了。
揣着这疑问进了堂屋,看过一圈,又去到后面卧房,越往细处看,那匾额上字迹间的疑问就越不算什么了。
上次来时突遇急情,没来得及往这些屋子里看过。
便是如此,千钟也能觉得出,前些天,这些屋子里该还不是眼前这样子。
那日庄和初分明与她说,这宅子从前都是宫里人在打理着,在他们来看这宅子的前一日才交给庄府,由姜浓带人仔细收拾了一番。
可眼前看着,绝不止一个“仔细”。
窗明几净也就罢了,那窗边的白瓷花觚里竟插着几支开得正好梅花,那股鲜活气一看便是新折的,还有那脸盆架子,盆中有清水,架上有手巾……
这像是昨夜或是今日一早才收拾过。
再仔细看,房中每一处物件的摆设,都像是经过一番仔细揣摩的,无论巨细皆是在最顺手的位置上,虽处处都是崭新的,却又没有因崭新而带来的那种陌生的不适。
这些收拾起来,可就不是一时半晌的功夫了。
想来梅重九住的院子也是一样。
如果这一切都是庄和初的安排,那就是说,即便她昨日没有请得皇后那道手谕,即便她今日没有带梅重九来看这宅子,庄和初也是早就准备着让她与梅重九住过来的事了。
照先前与庄和初说好的,她办完帮庄和初查找那眼线的差事,就是要与梅重九住来这里的,庄和初预先做下这些安排,也是好意使然。
可千钟就是觉得,这番已极尽周详的安排,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银柳姐姐,”千钟细细环顾着这间打哪儿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的卧房,“大人刚才说,让我在这里待嫁,待嫁是干什么呀?”
“照先帝旨意,县主是该从宫中出嫁的,但之前……”银柳话音顿了顿,轻描淡写地略过十年前那难言的一段,“庄府已接过出宫那一段了。这回,县主一应嫁妆还是由宫里来备,但都会送到这里来,庄府接亲,也就到这里来接了。”
银柳看她眉头收紧着,俨然一副不知在纠结着什么的样子,只当是日子临近难免紧张,便又添了几句与她宽心的话。
“县主不必担心,婚仪前后事事都会有专人安排妥当,何时该做什么,都会有人来知会您的。只是婚仪繁琐,您必得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才行。”
待嫁要做些什么,千钟弄不清楚,但从前在街上也没少听过人念叨筹备接亲送亲的事,准备到这一步上,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再想悔婚,也只能像当年梅知雪那样不管不顾地一逃。
可看着眼前这些周到的布置,庄和初显然是没打算让她走梅知雪的老路。
那也总不能是这一回换成他逃跑吧?
一个堂堂三品大官,又牵系着大皇子的名声,裕王还要请两国外使一起凑这成亲的热闹,怎么想,庄和初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