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轻扣,响声清脆。
掌柜心里一紧,觉察到阁主的不耐,忙道:“小人长话短说!南蛮轻礼法,糟践我主隆恩,唯弹丸小王马首是瞻,现如今称王的是那药王谷,民间商帮、马帮、茶户,皆受药王谷庇护,没药王谷点头,马帮不愿与汉人多做交涉。”
他好言劝道:“我主如今还未谈妥,松间阁在南蛮的行动亦十分受限,还望阁主常与药王谷走动。”
少年平声道:“我此次前来,唯三件事:一斩交趾君王头颅,二除魔教玄阴之根本,三交苗疆药王之好。”
掌柜应了声“是。”
陆时蕴敛了眉峰,“暗杀国君,尚须时日加以渗透,才不致打草惊蛇。”
掌柜笑道:“是,皇宫布局图已经到手,之是昨日才收到我主密信,暗线人选,小人差遣不及,今日晚些时候便去发落。”
银灰的眼睨向他,声音依旧平淡:“甚好。”
掌柜当时还不知“甚好”二字是何含义,直到午时,阁主离开茶坊,去松间阁主持大局,血刃三尺,清算异心线人十余位,他才知晓这“甚好”,乃是好在没安排什么将死之人做事。
松间阁线人不过百人,阁主一来,便斩杀十分之一,这……
“其二是根除玄阴教。”陆时蕴声音清朗平静,“此事由我亲自追查。”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掌柜不禁白了脸色,压低声音道:“阁主,玄阴教虽不被王室承认,但势力如日中天,已是交趾国教。”
传教士一路向北宣讲,几乎以不可掌控之势,入侵中原宗教。
各地□□徒滋事挑衅,起义不断,王朝统治有如白蚁蚕食,不可不警惕溃堤之险。
“传闻起幻术最擅窃取人心,蛊惑神志,阁主务必小心。”
陆时蕴应下,又道:“至于药王谷,交趾大厦将倾,届时我方介入,商贸接手,交好便也不难。”
掌柜欲言又止:“药王谷极厌弃汉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探谷汉人,皆是有来无回。”
“停止探谷,这段时间,互不相扰。”少年甚至还清凌凌地劝告一句:“做事,有些边界感。”
掌柜简直讪讪。
·
日暮时分,一袭月白劲衫的少年策马扬鞭,奔赴在他今日来时的小径间。
晚风吹起他的衣摆,空气中莫名多了丝血腥气味。
陆时蕴勒马,侧身吐掉喉间翻涌而上的血腥,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
此时,银灰色的眼里哪还有什么清辉月华,一副恶鬼吃人的架势,眸子里火光熊熊,若是看谁一眼,恐怕隔空就能将人烧成煤球。
颈侧,衣领遮盖的地方莫名泛起玫红的印记,似图腾一般,正是今晨犯痒的那一处。
想都不用想,定是那药女给他下了什么奇怪的蛊毒!
他何曾招惹过她?
不过就是骗她指路,让她摔了一跤——让她摔了几跤,亦或者弄坏她的衣衫和银链子,她就给他下这样狠辣的蛊毒?
流寇在林中丢盔弃甲,马蹄践踏过的地方,残留摧折草木,满地狼藉。
陆时蕴留下她时,便不曾奢望她有活路可走。
或许是她濒死,已死,自己体内的子蛊才这般剧烈挣扎吧。
边城一带,匪患猖獗,溃逃的哀兵加入山匪,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陆时蕴一路顺藤摸瓜,寻到匪寨的位置,正快马加鞭准备前去打探一番,不远处便传来呜咽的声响。
拔出身后长剑,他持剑纵马,面色沉寂,气场冷冽。
穿过葱茏灌木,人影渐渐清晰,握剑的手指拢紧几分,便见领路的那小丫头坐在石头上,惨兮兮地被两个粗糙壮汉攥着手腕,脸上两道泪痕亮晶晶,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看来是被欺负得惨了。
正准备一剑飞出去,就听闻林间荡漾起一声悠长悠长的惨叫,凄厉、喑哑、粗糙……接着,又是一声,同样悠长高昂。
马儿经过之处,地上横七竖八地瘫着许多糙汉,皆是土匪流寇打扮,有的吐出舌头,有的吐出白沫,还有的吐出并不雅观的胃酸。
陆时蕴顿觉背后一凉,话说今夜的晚风——怎么冷飕飕的?
月寻一手一只悍匪,刚咔咔两声折了两位手腕,抬眸便撞进一双银灰色的眼底,那双漂亮杏眸泪水滢滢,鼻头哭得微微泛红,见他来了,心底的委屈和怒火尽数烧了起来,泪意更是绷不住,哭兮兮骂道:“你还敢回来!?”
因着生气委屈,手上力道不自觉的重了几分,两位被拿捏住的大汉又齐刷刷的一声哀嚎。
马儿优雅抬蹄,避开瘫倒的受灾悍匪,陆时蕴高居马上,在她跟前停住。
他想说什么,但此情此景过于震撼,一切词句都只能显得苍白。
悍匪在悍妇面前,终究甘拜下风,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