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宋应当全力以赴去应对这场试探,因为金人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他们最早同意让燕云给大宋,但燕京一战,金人看到了宋军的无能,而后割让燕云的提议就不断有了反对之声。
张觉算是他们第一次试探,朝廷第一次退让,将张觉的头给了他们;
进攻云中府,夺回他们给出的土地是第二次试探,他们这次要同宋军打一场,再看一看自燕京之战后,这数年间宋人是知耻而后勇,还是依旧沉醉在汴京的迷梦里。
这支聚集在神武城下的宋军根本无法应对这场试探。
岳飞不知道那些天下大事,但他曾经在河北从过军,知道燕京大战是什么模样,也就知道了这次试探的结果。
妄议胜败不是士兵应当做的事,他说不出口,但这样的军队对上金兵什么下场,他心里不是不清楚的——那些燕云选拔而出的义胜军,他们会为大宋死战吗?
有一面接一面的旗帜,遮蔽住了飞狐上方的阳光,也遮蔽住了七月里的暑气。
有人在旗帜下,策马而来,却在城门前勒住了马。
有人等在城门下,低着头,袖着手,恭恭敬敬。
过了一会儿,有一小朵乌云飘了过来,等在城门下的人惶恐地抬头,便看见了完颜粘罕的笑脸。
这是个身材十分壮硕的中年汉子,梳着女真人的发辫,穿着女真人的服饰,因为炎热,外面只套了一件轻便的皮甲,因此块块肌肉被裹在衣服里,就更显鲜明。
当他居高临下地扫视面前这群衣衫干净体面的人时,那双凶残而冷酷的眼睛像老虎一样炯炯地盯着他的猎物。
有人没忍住,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
完颜粘罕就是在那时展露出笑容的。
他不仅笑,还伸出他遍布伤疤的手,用力去拍一拍迎接对方的肩膀,并且大声地说了一句女真话。
一旁身材清瘦的汉人上前,脸上也带着微笑,“元帅说,你们知进退,有忠心——他很高兴。”
这些蔚州本地的大户——有些是汉人,有些是辽人,立刻也就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有人立刻就开始讲起恭维话了。
他们怎么会不忠心?他们当然忠心,“天无二日,大金皇帝就是我等的皇帝!”
“大金就是太阳!”
“我们盼王师,如婴儿之盼父母呀!”
他们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奉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匣子。
汉人文士在一旁翻译,粘罕一边听,一边一个个仔细打量他们的神情,待最后看到那个装着蔚州知州陈翊头颅的匣子,女真人哈哈大笑起来。
“元帅说,”这个文士的声音也拔高了些,“只要诸位忠心事主,大金绝不会亏待诸位!”
“凭什么?”
有人小声这样问,立刻就有人和。
“他们不是女真人,他们连渤海人都不是,咱们虽说不曾折损兵将,七月里行军,何等辛苦,到底也该让士兵们放纵放纵。”
有小军官这样窃窃私语,直到通过某个勃极烈之口,传到了完颜粘罕的耳中。
这个女真元帅站在飞狐的城楼上,向远处仔细地打量,“我留他们,有大用。”
什么用?
完颜粘罕指了指远处,“你们看这些山。”
飞狐位处太行山、燕山、恒山三座大山的交汇之间,像是个入口,往四面望一望,望不尽苍茫群山,连绵直入云海。
“你们认得这些山,知道该怎么走吗?”
没人能回答元帅这个问题,于是元帅自己回答了。
“他们城中这样荒凉,纵兵劫掠又能得到多少财货妇人?若他们忠心耿耿,带着我们的勇士穿过群山,去往更南,更温暖富饶之地,我们又能得到多少财货?”
这是大宋朝廷无法理解的事,在官家和相公们看来,燕云既已收复,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燕云土地上的百姓和豪强都理所应当会忠心于大宋,哪怕是派去的官吏颐指气使,哪怕给他们摊派了可怕的赋税与徭役。
可自蔚州始,金人的进攻几乎没有受到抵抗,大户们开城门开得痛快,派去的士兵们逃得也就飞快,还有些留守本地的义胜军,毫不犹豫地投了敌,笨拙地开始学起女真语——至于文字,文字不用学,反正就连金人自己也不认识几个字。
义胜军某一营,或者某几营的倒戈并没有传到向东开拔的宋军耳中,他们也无法预料到女真人的军队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但他们总归是要碰面的。
在浑源城下,两支军队终于撞在了一起,并且各自都怀着极强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