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卧下,不必遮掩,心中郁郁。
她早知王夫人不甚喜爱自己。
宝玉是王夫人之子,宝钗是王夫人之甥女,就连探春也是王夫人膝下的庶女。
衣食住行上,虽未缺了自己。
可素日往来,也从未有半分亲热,只是不苛待,不落口实罢了。
黛玉想起前世连吃燕窝也不能自主。
她既已寄人篱下,又怎敢乔张作致、指这要那,就算老太太当时疼她,凤姐没二话,可是王夫人连着那些丫鬟婆子,岂能不给她不给她脸色看。
王夫人又何须亲自表露,她微露一点痕迹,底下的人就心领神会了。
黛玉想起昔年周瑞家的送宫花,她看着空落落的盒子何等气恼。
宝玉打圆场,周瑞家的顺势轻轻揭过,她何其弱小窘迫。
再到后来,她学会了赏人,学会了收敛,学会了不多事,可是旁人怎么看她,怎么议论她,哪里由得她。
黛玉又想起前世风雨夜,宝钗着人送来的燕窝洋糖。
一时神思恍惚,恹恹入眠。
梦里却是前世死前的光景,紫鹃在旁边作泣。
外头隐隐传来宝玉娶亲的喜乐。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她想如魂魄一般飘出去,可是却被牢牢地困在这副病怏怏的身体上。
她想离开贾府。
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肯定会对她好,护着她的人。
这世上好像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她却怎么都出不去,找不到,想不起来他的名姓。
她在心里喊爹喊娘,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黛玉突然疑心,她会这样被装进棺材里,埋进土垄里——永远这样有知觉地躺着。
穆矜嘱托了青鸾什么,姑且按下不表。
却说黛玉梦魇,猛然惊醒。
黛玉怔怔地缓了许久,才想起眼下是个什么情境。
躺了许久,听见朱雀悄悄走近,禀道,“姑娘可要起身?昭武王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
又见黛玉面色不好,忙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黛玉不愿表露,只敷衍说无事,请穆矜于斗室见面。
黛玉略收拾了一番出去,便见穆矜原背身站着,肃肃如松,似是听了她进门的响动,转过身,微微一笑,“没扰了你清眠罢。”
黛玉眼下才感觉梦魇已经过去。
心突然就定了。
黛玉道,“你不是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吗,怎么会扰了我?”
她见穆矜两颊发红,神色吞吐,奇道,“好端端的,可有什么要紧事?”
黛玉不问还好,她一说话,穆矜耳朵里胀满着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好像被人提到了嗓子眼。
他吞咽了一下,想把心咽下去,也是枉然。
像是他七岁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他分不清是他把刀刃送上了那个鞑子的颈部,还是鞑子撞了上去。
他甚至感觉刀擦过脖颈血肉的那种温存的厮磨感,但这感觉很短。
他当时的样子很镇定,可他的心也是跳在了他的脖颈处。
和眼下一样。
落在了黛玉眼里,只见穆矜肃立不语,只有喉结上下浮动。
黛玉撇开脸,不瞧他,道,“好端端把人喊过来,又不则声,还真成了个呆子?”
穆矜听见自己绷紧了的声音,“我想求娶姑娘。”
他一张嘴,他的心就跑出来了。
此话一出,穆矜也呆住了,心里暗骂自己,那半个时辰廊下的风可是白吹了?
心里的几样腹稿可是白打了?
想好的起承转合呢?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呢?
穆矜呆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无话。
倒是黛玉先回了神,看他一副呆样子,心里也奇,这人可当真是当朝摄政的昭武王吗?
怎么到她眼前,每每面红现眼,没让人看见半点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架式。
黛玉反而心里极静,在小塌上坐下。
一抬眼,便看见前庭承日光,西窗受斜阳,正是好光景。
小几上摆了两样填漆茶盅和几样点心。
黛玉也不管他,且粘了云片糕入口。
南殊锅巴,被滚油炙烤得焦焦的,加些白糖,入口便是焦焦脆脆,又有点甜香味儿,是很纯正的金陵口味。
黛玉用了几块,便听见穆矜道,“焦焦的,不好克化。一会该用晚食了。吃些红枣山药糕罢。”
黛玉抬眼看他,反倒是穆矜红着面,错开了眼神。
黛玉尝了尝,也觉酸酸甜甜,又松松软软,甚合脾胃。
心下纳罕,原来先前不是错觉。
重活一回,好似胃口当真好了不少。
如今睡得下,吃得好,不再吃误人的药,兴许身子便从此大好了。
黛玉这样一想就欢喜,面上也带出了几分。
穆矜觑着她神色,方有些安心,“我给你看个东西,只是姑娘莫要伤心,上头的字迹并非林大人所书。”
说罢,便躬身,双手呈上了一则书信。
黛玉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