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扬,夜色中闪过点点白色。万家主放下酒杯,望向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来侍女耳语道:“后厨有伞吗?”
“家主,琴儿去时已带了伞和手炉,您不必忧心。”侍女低声回答。
万家主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不多时,宴客厅的大门打开,一阵寒风吹得炭火暗了暗,三名女子收拢了伞,拍下肩头细雪后踏入门中,朝着主座上的贺知州行过礼后,又转身面向万家主再行礼。
贺知州温声请几人入座,又问起鸡蓉银耳猜谜一事。有一女子侃侃而谈,似乎是上次试吃会上出现的江家新掌勺。万家主平淡地略过她,将视线牢牢钉在一旁的万峪身上。
万峪正偏着头,专心地看着江家掌勺,似乎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又或者早已察觉,只是不愿与她对视罢了。
万家主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小女儿。
她变得黑了、瘦了,腮边有一道浅浅的凹痕,灯下稍显枯涩的头发简单盘在脑后,没有一点装饰。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让自己把那些亮闪闪的珍珠、宝石和琥珀,编在她乌黑油亮的粗辫子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喜欢宝石了?
万家主看着她,脑海中闪过这样的问题。下一秒,万峪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回望。
“我叫方宜。”
她回答贺知州的提问:“松鼠桂鱼是我掌勺做的,便由我来讲解吧。”
“好,好!”贺知州抚掌大笑道,“连掌勺,没想到江家的学徒如此年轻,居然都能做出这样的硬菜了,我刚刚尝了一口,实在是美味至极啊!”
“方宜很有天赋,还很刻苦,之前一个月练坏了两把菜刀。”连掌勺微笑道,“贺大人听说过厨艺大比么?假以时日,方宜或许能一举夺魁,成为‘天下名厨’,名扬四海呢。”
万峪简单谢过二人夸赞,面色不改,认真地开始讲解松鼠桂鱼的做法,从刀法到火候,其间种种细节讲得一清二楚,神情是过去念书时从未出现过的专注与自信。
讲到关键处,她还抬起手再现了当时的手法。灯火下,她的小指红肿得很明显。
万家主想,她生了冻疮。
抛下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终日在见不到外人的厨房为别人做菜,甚至还生了十几年来从未生过的冻疮,即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吗?
她……开心吗?
万家主看着万峪,就像在看一个崭新的女儿。
心中泛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混杂几分苦涩与落寞,又隐隐有几分自豪。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细细观察那道松鼠桂鱼。
金黄鱼身淋着油红的汁水,被炸成仰头翘尾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盘子里游动起来。鱼肉一颗颗的炸开,筷子稍微一夹,便从鱼皮上整齐地脱下,咬下酥脆表皮,内里的鱼肉鲜嫩滑润,唇齿间充盈着茄汁的酸甜与浓郁的鱼香。
万家主万分珍惜地嚼着这口鱼肉。
咸味、鲜味、酸味、甜味,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纵使是名家大厨,也不会做的更好了。
半生来,万家主吃惯了山珍海味、玉食珍馐,唯有这道小女儿亲手做的松鼠桂鱼,让她越吃越有万千情绪萦绕心头。
也许……
也许固执地将她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真的错了。
万峪的声音在耳边划过,她在说旁边那道丝瓜炒蛏子。万家主转眼一瞧,只见旁边干净的白瓷碗中,清绿色的丝瓜块漂浮在浅黄的汤汁上,白而微黄的蛏子掩映其中,肥美硕大,十足诱人。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品尝,丝瓜绵软清甜,蛏肉弹牙滑嫩,亦有一种特别的鲜甜味道。汤汁则是吸收了二者的精华,简单、清淡却不失鲜美,甚至比起丝瓜与蛏子更加美味。
这一口下去,极好地漱去了先前松鼠桂鱼、板栗炖鸡和干烧冬笋浓郁的味道,嘴里只留下淡淡的清鲜。
万家主就着两道菜,静静吃完了一碗饭。她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去,就见万峪也在看着她。
厅内,贺知州与连棠的谈话还在继续,炭火中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响,二人凝望彼此,千言万语,皆在这一瞬漫长而短暂的寂静目光之中。
万家主叹了口气,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
出乎江牧雪的意料,那天的宴席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没有预想中的宴后母女单独谈心,甚至连直接的对话都不需要,只是同席一顿,所有矛盾似乎都迎刃而解。
方宜走出万府时一蹦一跳的,那张这些天来总是阴云满布、看谁都有仇似的脸,也被轻快的微笑取代。
江牧雪还有些疑虑,回去后和蔡辽在酒楼外讨论了许久,两人第二天起床时眼下都挂了黑眼圈,不过很快,这份疑虑就被彻底打消。
酒楼后门外,万家管事再次前来,这回架了好几辆马车。里头似乎装了许多东西,连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