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秋华想起了八年前两宫太后的密谋。
她突然觉得两宫太后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矫诏或许一直算漏了一个人,傅承启。
“……皇上是不是知道……”
“姑姑快回去吧。”傅承启却打断了她,笑说,“母亲喜欢姑姑做的点心,吃不到该生气了。”
秋华只得咽下疑问,欠身离去。她步子沉沉,听到背后的帝王沉沉念着一首《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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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华将与皇帝的话一五一十回禀懿兰,又道:“奴婢心里有个猜想……可不敢说……”
懿兰听罢面色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你说。”
“……皇上是不是知道,先帝当年真正的遗命?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念起《忆江南》?又说娘娘断了他的路?”
懿兰一滞,长舒一口浊气。
不怪秋华这样想,她自己也是这么猜测。
她疲惫地合上双眼,良久才叹一句:“或许真是我错了,我竟从未问过他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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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太后再度抱病,圣驾却没有在平江园继续耽搁。傅承启留下了懿兰与尚在休养的皇后,自与贞太后和妃嫔们起驾回了皇城。
皇帝一向仁孝,这一遭倒叫众人摸不着头脑。有人说是颐太后挂念荣珍公主才叫皇帝先行回銮探望,有人说是颐太后威逼皇后滑胎才使母子反目,总之众说纷纭,懿兰也懒得搭理。
她坐在荷花池边,想起傅承启临走前来探望她——
“你知道了,是不是?”懿兰问他。
“……父皇卧病时曾与儿子说过,要儿子去苏杭做个富贵王爷,好生孝敬母亲、管教弟弟。”
懿兰恍惚间也想起傅仪宁曾经的温柔关照,不禁泪湿眼眶。
“这次回京,儿子不打算带皇后回去了。”
懿兰蹙眉,不解。
“我出不去,她们如果可以,就离得越远越好吧……”
懿兰恍然明白过来,两滴泪从眼眶滑落。
她的儿子从来没有满腹阴谋,从来没有算计后宫女子。傅承启只是怕,怕懿兰因陆灿迁怒唐家姊妹、怕自己宠爱贺书容让母亲不满,所以他算计,他做戏。从头到尾,他防的竟只有自己。
“如果那天我应了你的话,想让皇后死……”
“……儿子会让她金蝉脱壳,从此彻底自由。”
“你派人医治晋嫔,也不是为了叫她们姐妹相残。”
“如果不是泼天富贵迷了眼,什么人会这样对自己的亲姐姐呢?”
“……难怪、难怪你去清安寺竟带了贵妃,也是为了安抚我……在启儿心里,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毒妇么?”
傅承启似乎不愿开口,可懿兰却死死望着他逼他开口。
“……”傅承启张了张嘴,“您为什么那样担忧皇姐安危,除了爱护之情就没有旁的原因?含凉殿那场大火,您或许不知道,烧毁了傅长婧的一辈子。她为人诟病郁郁寡欢,出家做道姑去了……还有长慈的母亲,秋姑姑去南薰殿那个夜里,我看见了。夜半三更,白衣悠悠……您为何容不下一个区区太妃?还是说当年承望夭折也与您有关?儿子记得为着承望这个名字,您郁郁许久……”
懿兰从不知道他心里藏了那么多事,对她存了这么多忌惮。她的千般算计万重心机瞒了旁人却没瞒过亲生的儿子。她惨白着脸,两眼望着傅承启,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傅承启为她掖好被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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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荷花池旁懿兰只觉心口一酸,疼得她直掉眼泪。
儿子那段话在她耳边萦绕挥之不去。她伏着栏杆,恍惚在池水里看见徐知意那张浓艳又不施粉黛的脸。
水里的人嘴唇开合,像在说什么,懿兰听不清,腰越弯越低——
“佛祖在上……你以丽妃安危诬陷于我……必然众叛亲离……死后小鬼缠身不得安宁……”
懿兰惊出一身冷汗,两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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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时是夏风伺候在旁。她见懿兰醒了忙扶起她喝水,又说:“娘娘可算醒了,您这一睡睡了好些日子,咱们上上下下都乱了。”
懿兰还有些恍惚,喝了两口水才开口:“乱不了,不是有你在?”
“是,微臣不敢乱。倒是皇后娘娘忙前忙后侍疾,晨起谭司药说娘娘今日会醒,臣怕皇后不熟悉侍奉您的规矩,才叫小宜哄去休息了。”
懿兰放下茶杯,心中凄然:“你是怕哀家看了她不痛快。”
“……是。”
“……”懿兰喘了两口气,问她,“皇帝觉得我是个毒妇,你也这样觉得么?”
夏风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