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笠判了傅仪逊革职□□,没要他的命。
懿兰亲自走了一趟秦镜司诏狱去看他,给他带了一盘糕点,一支迎春花。
傅仪逊坐在稻草上,看着面前的迎春花,若有所思:“占尽先机迎春来,很合太后娘娘。”
“是么?”
“至少不是罪臣。”傅仪逊自嘲一笑,“罪臣生母出生卑微,于是罪臣也从来低于嫡兄一头。直到进士及第,才算是翻了身。”
“你与哀家其实是很像的。”懿兰没有顾忌诏狱里的阴暗潮湿,拖着长长的裙摆径直坐下,“哀家出身贫寒,秦李氏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若不是哀家拼尽全力参选入宫,大约就要沦落为婢了。”
傅仪逊看着眼前这个不平凡的女人:“……罪臣并不想与太后为敌。”
懿兰轻笑了一声:“在哀家看来,傅大人也的确是个不错的臣子。裕全八年先帝起驾平江园,众臣之中唯有你坚请圣驾回銮。”
“……边关罹难,天子未战而逃,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已是阶下囚,倒也不顾忌冒犯先帝了。
“傅大人一片忠诚,为官清廉,可惜,管不好身边人。正如哀家无法管教秦李氏。”
傅仪逊苦笑:“罪臣不愿裕全八年之事再现,所以一心辅佐新帝。太后且瞧其他五人,毅王有勇无谋;寿国公无甚主见,自昭阳长公主去后更是神魂颠倒;穆尚书人如其名惯会逢迎,裕全八年那样大的危难,他身为兵部尚书却毫无作为;谢尚书与世无争,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不过是‘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沈笠更是阴险狡猾,毫无家国之心。若臣再不担起这个担子,大越该何去何从啊?!”
他说到激动处,竟不禁下泪。
懿兰也被说得顿住,一时默然,良久才开口:“自先帝开议罪银,大越吏治的根子就烂了。你要笼络群臣为你做事,只怕十有九贪,而你也不得不纵着他们,许他们好处。”
傅仪逊也是颓然点头:“……自文郎中被处死后,许多原本的廉臣也死了心,纷纷辞官。”说起文衡,傅仪逊又难免想起文若闲:“……璐慧贵妃是个奇女子,可罪臣不能一头撞死,我得留着这条命护大越千秋。”
“你不愿信哀家么?”
傅仪逊微愣,笑着点了点头:“太后从前整肃宫闱,而今彻查户部,可见您为黎民之心。只是太后,朝堂不比后宫,国事不同家事。何况古来女子执政总要背负太多太多,您这条路不好走。”
懿兰缓缓点头:“当然。临天女帝何等雄才,却依旧为酸腐儒生诟病至今。”
傅仪逊点头,又说:“太后要一展抱负,还必须戒除一点。”
懿兰看着他等他开口。
“感情用事。”
懿兰皱眉:“你说哀家感情用事?”
“罪臣不想与太后为敌,太后也以为罪臣是个好臣子,那么臣是如何落到这诏狱里来的呢?”傅仪逊笑了,“因为罪臣驳回了您修建牡丹楼。若非如此,您大可以剪除罪臣羽翼,而不必将罪臣下狱。”
懿兰不语。
“是人都有私心。罪臣彼时也想,若能击倒太后,从此总揽朝务,许多事情做起来便更得心应手,阻力更小。这话说来冠冕堂皇,彼时恐怕也是掺了几分利欲熏心的。那样大的权力,谁能不迷糊呢?”傅仪逊说着自己自嘲起来,又说,“女子弄权,感情用事是最大的弊病。临天女帝、文徽太后,皆不能免俗。”
懿兰没有否认她的自私与感情用事,因为傅仪逊说的一点不错。
她步步为营装了十年贤良淑德与世无争,才换得今天的地位,她的儿子成了天下之主。她不入承德殿也罢,怎么想修个宫室还得看人脸色了呢?
人原本就是欲壑难填的。起初她想富贵,后来她想做宠妃,然后又想做后宫之主、无冕之后,而今则想大权在握,效仿越初文徽太后。
“那你便凭自己的本事走出这诏狱,重回朝堂。哀家等着你来做魏征。”
青色华服慢慢远去,狱卒重又给牢门上了锁,傅仪逊转头去看铁窗透进来的光。
“只是不知太后能否有唐太宗十分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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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仪逊倒台后,他原本的职务被交给了郑国公傅仪华顶上。傅仪华此人一副皇族做派,骄奢淫逸,也无甚大才,这样的人懿兰很放心。
颐太后的病症在春三月不药而愈,两宫太后重新升堂理事,议的第一件事,就是废止议罪银。
这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除陈颂赴濮真不在京中,其余六人中唯一明确支持废止议罪银的只有谢景年。但这件事与户部、刑部牵扯诸多,他一个工部尚书的支持对懿兰帮助并不大。
至于明确反对的,则是傅承元、傅仪华与穆和迎三人。前两人的理由只说先帝之法不可废,恐人议论新帝不孝;穆和迎则称兵部军费多倚赖议罪银,若行废止恐边防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