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寿很小很小的时候,王宫的长廊下,就挂着一个精巧的金笼子,专门用来养麻雀。
笼中虽有上好的粟米和干净的井水,但麻雀总养不长久,每隔一个月,就要换一只新的。
少不经事,殷寿曾不解地问母妃,父王如此爱鸟,给它们好吃好喝,为何它们还要触笼而亡?
母妃说,那是因为麻雀总在向往金笼子之外的天空。
顿了顿,又说,你父王,不是真的爱鸟。
不是真的爱鸟,所以明知麻雀爱好自由,却仍一意孤行地将它们收作观赏的玩物;不是真的爱鸟,所以并不在乎笼中的那只是新是旧。
只要笼中有鸟就好。
殷寿十二岁的时候,长廊下的那只金笼子被撤去了,换成了更大的一只金笼子。
这个金笼子,笼罩在整个王宫之上,锁链拴在殷寿脖子上,钥匙握在帝乙的手里。
殷寿仍是锦衣玉食的二王子,但总不觉开心,因为父亲逼他习剑骑马,却允许大哥跟在身边游手好闲。
十二岁的殷寿,尚还瘦弱。几斤重的剑,握起来颤颤巍巍,教习要他砍翻稻草靶子,他先将自己掀翻在地上。弓弦勒得手指鲜血淋漓,立马又要去拽粗砺的缰绳,马儿跑得威风凛凛,他却在马背上颠得呕吐不止。
他也想像殷启一样,只是耍几个剑花架子就能得到父王的夸奖,抑或是写几句不像样子的诗文就能讨父亲欢心。
但却不能。
只能找母妃哭诉,待到母妃逝世,再找王叔哭诉。
母妃母妃,父王什么时候才肯多夸夸我?
王叔王叔,父王为什么偏要我学剑学骑?
母妃说,寿儿再努力努力,父王一定会夸奖你的。
王叔说,莫要哭了,我这儿有些贡果,你要不要尝尝?
贡果比殷寿宫中的例果更新鲜、更甜美,殷寿于是常常到宗庙去,贡果一天天地吃,日子一天天地过,殷启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他还是日日练那柄练无可练的剑,骑那匹骑无可骑的马。
王宫,太过烦闷了。
可当父亲让他披挂出征,他回望城门时,也不觉自由,仿佛他走到哪儿,那个硕大的金笼子就会跟到哪儿。
他出生入死,他浴血厮杀,他为父兄捧来征伐的硕果,却不曾讨来解开脖颈上锁链的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是父亲的爱。
他为了得到它,付出了太多努力,包括迎娶那个东鲁来的女子,包括诞下那个名郊的独子,包括为王朝组建质子旅。
宫中的礼仪将殷寿教得很好,他懂得如何和妻子在外人面前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懂得如何在儿子面前做一个伟岸的父亲,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操纵人心,让四方质子对他五体投地。
这些质子里,有很多和他一样,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但他不喜欢他们。
苏全孝,太软弱;崇应彪,野心全都写在脸上;殷郊,天真得让他作呕。
他还是最喜欢自己,永远不动声色地筹谋一切、玩弄人心。
这才是王者所为。
王者,要心狠手辣,所以弑父杀君,从不手软;王者,要名正言顺,所以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死了,都死了,父兄死了,那条锁链就彻底断了,再不需要什么狗屁钥匙。
而这钥匙,代代相传,因而当殷郊祈求父亲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锁链时,父亲两手空空,只能说:“殷郊,你太让我失望了!”
何其相似的一句话,就如从前,他战而不利,帝乙神色不虞:“殷寿,你太让我失望了!”
可那又如何,帝乙死了,殷启死了,如今的他才是朝歌的主人。
天谴?那就自焚,建一座耗时百年的祭天台,再慢慢寻长生之法。
百姓可死,血亲可死,天可死,道可死,唯我殷寿不可死。
因为得不到爱,所以也不屑爱。
有爱者,多情所以脆弱,杀掉父亲就会流泪,吃掉儿子就会认罪,看到母亲的尸首,就会怒气冲冲地夜闯摘星阁。
愚蠢。
而无爱者,无情所以坚不可摧,以子弑父平定伯侯谋反,逼父食子促就巡街惨象。
你姬昌既说我会死于血亲之手,那我便将血亲一个个杀给你看。
先用妻子的尸首冲昏儿子的头脑,再给他安上弑父杀君的死罪;先答应王叔手刃狐妖,再让他失心而亡。
好!殷寿,血亲皆死,你就再无后顾之忧,你是这个硕大的金笼子里唯一的麻雀,是权力的角斗场上唯一的胜者!
贡果,你不再吃了,茹毛饮血,杀人诛心,哪样不比吃贡果快活?
从前,你坐在王叔身边,他怕你噎着,用小刀将果实片好再交给你,夕阳把你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总比你长那么多。
如今,你长大了,你站在王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