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
中秋这日,照例要赏月的,但天不作美,突降大雨,伯邑考哄了好久,才用披风把你裹回了屋。
今年的秋天冷,他先将炭火拨旺了些,再来替你收拾湿透的外裳和头发,见你兴致缺缺,他眉眼间也流露出些许歉意。
“抱歉。”他替你擦拭头发的动作更轻了,“同你过的第一个中秋,连月亮都见不得。”
你本还闷闷不乐,听他这么说,蓦地感到一点好笑和心疼:“是天下雨,你道什么歉?”
身后静了静,扑哧笑出声:“那蛮蛮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雨和月亮吗?”
“当然能原谅——”,你回身抱住他,“天上的月亮虽看不见,但好在有西岐的月亮陪着我。”
往日,伯邑考是西岐子民共有的月亮;今日,他终于能只做你一个人的月亮。
敛去光华的西岐世子同寻常人家的公子没什么分别,会任你给他鬓角戴花,会给你递最好吃的糕点,目光总贪恋地停留在你身上。
不言不语,缱绻温存。
你如今终于知道,为何不必开口,眼睛也会替主人表达爱意。
但伯邑考的爱并不像他所说,是逐渐生长的一团火,他的爱是春蚕吐茧,丝丝缕缕,不绝不休。
你被包裹在其中,不觉束缚,只觉温暖。
于是又开始任性,闹着要喝他手边的那盏酒,他拗不过你,只能另取了一只小小的杯子,教你小口小口地抿酒。
麦芽酿的酒,窖了多年,入口甘甜。你贪甜,趁着伯邑考去端糕点的功夫,又猛猛灌了好几杯。
伯邑考回来时,你已喝得醉醺醺的,坐在桌边,折了瓶里的菊花,一瓣瓣当橘子剥。剥完后还想往嘴里塞,被他及时拦住了。
你迷迷瞪瞪看他一眼,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谢谢哥哥。”
“谢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喝到这么好喝的酒。”
伯邑考怕你难受,容你歪歪地靠在他胸前,你微微仰头就能看见他的脸。
你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脸颊,他就顺从地低伏下来,主动贴上了你的手心。
你醉了,分辨不清他的神色了。他明明笑着,可为何眉间还是藏着浅浅的皱刻?
人间,照旧晨昏分明,日月更替。西岐,照旧金灿灿的,仓廪尚还丰足。
所以,伯邑考,你究竟在担忧什么呢。
为什么可以去看山川河海,偏偏要带着幼年驯养的白马,去涉足东方的混沌。
他的心事是不可言说的秘辛,他只能坐在风中,坐在月下,用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睛,试图在自我的混沌中看到归途。
而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你不是他的归途。
所以当你追问他,能不能一直一直陪着你,再过很多很多个中秋时,他不答,只是抬手摸了摸你的眼角。
“蛮蛮,为什么要哭呢?”
是啊,为什么要哭呢。
明明正在团圆,明明喝到了好喝的酒,明明他的怀抱近在咫尺。
你将伯邑考看得太清楚了。
他爱父兄胜过爱自己,所以才会带着两匹雪龙驹往返于朝歌和西岐;他爱你胜过爱自己,所以才会教你杀人剑,才不愿意许诺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你心知肚明,他要为了他的父兄去往朝歌。孝子有心,你无由阻拦。
你只是害怕。
那日在麦田暮霭中,他说,王若动怒,天下将血流成河。
若,王对他动怒了呢?
你于是哭着,哀哀地说:“哥哥,再给我些酒吧,喝醉了,就不难过了。”
伯邑考没有让你喝酒,而是唱着那首你耳熟能详的童谣,哄你沉沉睡去。
梦里,又出现了崭新的景象。
冠冕齐整的西岐世子跪坐在大雨中,闻人诏命,垂首叩拜。
云:“我可以替他去死。”
神色如常,再大的雨声也无法撼动分毫。
梦中的那场雨,和窗外的淅淅沥沥交织在一起,浇得你彻骨冰凉。
翻身下榻时天光大亮,你赤着脚跑去推门,哗啦一下,看见的仍旧是那个礼物礼服周正的青年。
姬旦冲你深深一礼:“世子已离西岐,托我给姑娘传话。”
“他说,小麦饼,已经替姑娘温好了。”
你将谶梦之事一五一十地同姬旦说了,他似乎并不意外。
他和伯邑考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又懂占卜,早知他此行凶多吉少。
他也曾劝过伯邑考,说他贵为西岐世子,守土有责,不该以身犯险。伯邑考长叹一气:“可父亲年迈体弱,怕是等不起了。”
“西岐有这么多忠于职守的官吏,我很放心。待姬发回来,西岐会有新的世子。他在王城厮杀这么多年,比我更懂兵法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