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你似乎能无师自通很多东西。
例如第一次在伯邑考桌边摸到铜钱,立刻就能抛掷卜卦,虽不知卦象何解,但还是让伯邑考吃了一惊。
例如听伯邑考吹篪时,你欢欣地踢踏起舞步,被他认出是南鄂的滚灯舞。
再例如,你几乎每夜,都要做一个崭新的梦。
梦境真实,有一望无际的麦田,有弓腰劳作的农人,但却不是西岐。
梦中的宫墙太过高大,有栩栩如生的饕餮,有肃穆雅致的宗庙,有流金溢彩的大殿,还有许多,看不清面孔的少年。
你看着他们,在落雪的院落里执剑对舞,剑招愈发狠绝,身量也愈发高挑。你和他们穿行在宫城之外,你和他们沉入弱水,你和他们对坐在萤海,又躺倒在星河之下。
有时候,也做噩梦。
须发皆白的老者枯守在你床榻边一整夜,巫女们手忙脚乱地将你从宫中暗巷边抱起,割断的麦穗与红色的纱灯一起燃烧在火海,狐狸,吃吃地对你笑。
你一次次尖叫着从这些梦中惊醒,等伯邑考赶来榻边,缩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和他讲梦中的故事与景象。
他则会一下下拍着你的背,有些笨拙地给你唱西岐民间传唱的童谣。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
童谣拗口又冗长,但从他口中唱出来就让人格外安心。你往往来不及听完整首便沉沉睡去,而他帮你掖好被子,慢慢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然后,两匹白马就无端出现在你的梦中,在熹微的晨光中,踏着悠扬的篪声,朝东方奔腾而去。
这是你第一次梦见西岐。
梦境虽一晃而过,却还是让你在醒转后愣神许久。
礼服周正的青年立在门外,冲你拱手:“姑娘,世子已离西岐,让我来给你传话。”
你还在发怔:“他告诉你,我是姑娘?”
“是。”青年直起身,露出那张和伯邑考极其相似的面容,“姑娘放心,旦不会将此事外传。”
你从未见过姬旦。
他同殷商的其他贵胄子弟一样,兄从政、从戎,他则掌占卜,行礼制。
如今兄长与父亲皆离西岐,他则成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姬氏血脉。
仅凭这一层血脉关系,就足以让你信赖他。
侍者卷起帘栊,清晨的日光立刻洒在他摊开的那卷竹简上,其上字迹端正,筋骨分明,一看就知出自伯邑考之手。
“世子说,待你做完其上的事,他就会回来了。”
你还是心有不安:“他真的能……”
太过险恶的猜测,你咬咬牙,没有说出口,但还是被姬旦猜到了。
“姑娘会卜卦?”他问你,“此处铜钱五枚,你来占世子的前路,我来替你解。”
你于是抓过那五枚铜钱,拢在手心,一番祝祷后抛在桌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后,桌上排起了三正二反。
姬旦笑起来:“卦为丰稔,出行通远,谋事成,且——”
“时值金秋,恰好是丰收的季节呢。”
伯邑考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每天替他看看麦田。
你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在麦田里窸窸窣窣好久,这儿捏一下,那儿搓一下,总是有麦无实。
于是又开始埋怨姬旦解卦不准——
天谴之下,何处丰收?
可又不敢埋怨他解卦不准。
若是不准,那岂不是出行不通远,谋事亦不成?
你想得心烦意乱,手也开始胡乱地在麦浪里抓,偏偏就让你抓到了一颗尚有子粒的麦穗。
虽不饱满,但也足够。你兴冲冲地把它带回屋,收好,开始做下一件事——
竟是让你学着编辫子。
你叹口气,对着镜子,三下五除二地编出了一个极漂亮的辫子。
伯邑考日日替你梳发,你耳濡目染,早就学会了。不过是仗着他脾气好,烦磨着他处处照顾着你。
只是,今日之后,再不能借口让他给你梳发了。
然后是第三件、第四件事。
束弓弦、射箭、打磨剑刃、习剑……你几乎是花了百倍的力气做这些事,只想着能在伯邑考归来时给他露上一手。
甚至偷偷在深夜,去调弄他那张五弦琴,学着他的样子勾勾挑挑。
乐声沙哑,宫人们不堪其扰,找到姬旦叫苦不迭。
而你,继续在夜里做着如真似假的梦。
白日射箭,就梦见千军万马前,有人张弓对着挚友放弦;白日习剑,就梦见滔天的黄河边,有人握着沾血的剑发愣。
若弹了琴,就梦见古梨花树下,落花如雪,五弦琴前,母亲抱着孩提,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