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琮二年六月初十,突厥王阿史那荣带着他的长子阿史那般图来到了长安,与之同来的还有浩浩荡荡的队伍,以及成箱的金银器皿及西域珠宝玩物。那一天,胡乐伴着胡璇舞姬利落翩然的舞步声在嘉乐殿中响了许久,酣畅的夏裹挟着葡萄酒独有的香醇和甜醉,撩撩萦绕在未央宫中的每个角落。宴席上,突厥人和汉人觥筹交错,交谈不觉,亲密无间地如同一家人一般,就连素日沉默是金的霍羲桀侧身和突厥王说了许多的话,那张不似真人的脸上居然也罕见地泛起了几缕久久不散的笑意。
珍馐美酒,美人歌舞,金华玉质,高台琳琅,一切都是那样出乎意料地顺畅,似乎一月前突厥对大齐的发兵只是说书人口中一个不要紧的笑话。
如此良辰,昤安和寒漪的缺席,成了唯一的微瑕。宴席之上,霍羲桀几次看向昤安空空如也的座位,眸中渐起微澜。
突厥王的长子阿史那般图看出了霍羲桀的魂不守舍,便玩笑似的问道:“圣上这是在瞧什么呢?怎得还无端伤感了起来?”
霍羲桀收回目光,只如常道:“大王子果真心细如发,不过朕可没有伤感,朕只是在想,二位难得来长安一次,朕该怎么招待你们,才能让你们玩得开心了。”
突厥王阿史那荣忙在一边道:“圣上如此盛情,我父子二人已是分外感激,得蒙圣上的信任和开明,大齐与突厥才可共延邦交之好。我阿史那荣铭记在心,感念非常,怎么能再劳动圣上替我们安排劳顿了呢?既然姜子期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圣上也知道我们突厥并无异心,那我与小儿明日便启程会突厥,免得再叨扰圣上。”
“怎么明日就要走了?”霍羲桀一副惊诧的模样,言语更是依依不舍,“这皇宫自朕大婚后便冷寂了许久,如今好容易二位来了,朕正打算同你们好好热闹一番呢!二位觉得朕有所怠慢了?所以才急着要走?”
“不不不,圣上这是哪里的话?”阿史那荣沉吟一瞬方道,“皆因我这个儿子不习惯长安的气候,觉得闷热得很,这才急急嚷嚷地要回去的。”
霍羲桀轻轻一笑,闲闲道:“朕只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大王子若觉得热了,朕大可以让少府凿些冰送过去,解暑气是最好的了。你们便多留下来几日,朕一定好好设几次宴来款待二位。”他见阿史那荣依旧有拒绝之意,便指了指自己下首坐着的兰因道,“朕的皇后素来最爱热闹,自从嫁到宫里来,老是埋怨宫里太过冷清,如今好容易有了些生气儿,二位若就这么走了,那皇后定然是要伤心的。”
霍羲桀说完,便含着三分笑意静静望着兰因,兰因被霍羲桀突如其来的笑容和亲昵弄了个措手不及,只懵懂又欣喜地看着他,迟迟不做其他反应。
倒是坐在兰因下首的苏絮含听出了霍羲桀话里的意思,又见兰因迟迟不说话,便只能替插嘴道:“圣上说得是,皇后娘娘可是日日都念叨着您二位呢,说有客人来了,这未央宫也能热闹些,否则日日都只有我们姐妹三个,又有什么趣儿?突厥王您就算不给圣上面子,也得给咱们皇后娘娘几分薄面不是?您要是执意要走啊,不仅圣上不依,就是娘娘也不依啊。”
兰因这才恍然大悟,一时又悔又气,却也只能扯出一个笑容道:“贤妃说得是呢,突厥王就算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请多玩耍些时日再走罢。”
突厥王父子彼此对视,自知拒绝不过,便也只能应和道:“既圣上和皇后娘娘如此坚持,那我们便多留些日子罢,不过最多三日之后,我们也必须启程回去了,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实在是突厥政事繁多,离不开人啊。”
霍羲桀朝着阿史那荣举杯笑道:“好!那这三天,朕一定会做好这个东道主,好好地招待二位。”
阿史那般图始终牢牢锁着霍羲桀的脸,一张有几分不羁和邪气的脸上始终挂着两分似有似无的笑意,如藏在云后偶尔泄露出来的一抿阳光,时明时暗。
众人正喝得畅快,却见大殿门口一位身着五彩舞衣的曼妙女子正挽着鲛纱半臂款款踏进了殿中。这女子以轻纱掩去半张面孔,看不清其容貌,可盛装之下,她身姿婀娜眉目带笑,细腰袅娜肌肤雪凝,让人一看便再也移不开双眼。阳光极盛之处,她缓缓走来,五彩舞衣上镶嵌的碎粒皓石绽出摄人心魄的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的心猿意马与瞠目结舌,轻易勾起男人心中最隐秘而原始的欲望。
一派恍惚惊诧之间,霍羲桀淡淡盯着那个莲步纤纤的女子,面色分毫未改,苏絮含则含笑低头,慢慢饮下自己面前的葡萄佳酿。
丝竹和琵琶的声音在嘉乐殿中骤然响起,如浪如涛般席卷而来,那曼妙女子就在这乐声之中翩然挥纱而舞,挽臂折腰之间,轻柔如云的鲛纱在她身侧时起时落,缠绕着皓石折出的泠泠光泽,称得她愈发娇媚动人,又神秘非凡,更加勾起人的探寻和亲近之心。
看到一半,孟兰因维持已久的笑容终于一溃而尽,她愤愤地低下头去,握着白玉杯的手抖了又抖。
又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环绕的丝竹声骤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