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纸鸢,飘飘悠悠的,无论太医开出怎样对症的方子,他的身体始终未见好转,终日缠绵病榻,朝政大事都交由以司徒启为首的顾命大臣打理。他因着对卫昤安那份隐秘的的愧疚和安心,每每对卫昤安的饮食起居多加照顾,也喜欢她的果敢聪敏,因此时常将昤安召到授章殿攀谈解闷。昤安“博古通今,从远古传说到诗词茶道,甚至一些古籍杂文,她都有所涉猎,甚至连《孙子兵法》都通篇精读,她原本还胆怯羞涩,可一连十余天,从惊蛰一路到春分,再到阳春的柳枝渐渐飞扬,转眼间就到了庆业十四年的早春时分。她习惯了和王珩聚在一起每日攀谈诗词和要闻,那份面对九五之尊的生怯之心也褪去了七八分,逐渐自如起来,也不再每一次都垂着头不敢直视王珩。当永巷的寒风逐渐褪去锋利,终于还暖的时候,王珩终于从参汤和鹿茸羹里抬起头来,有了四处走动的力气。
彼时,卫昤安已然熟悉了自己皇后的身份,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勤勉,而是从她被册立的那天起,除去嫔妃们分内的五日一请安的规矩,上到贵妃昭仪下到美人更衣,三差五地就跑来晗元殿找昤安谈天说地,刚开始的时候,彼此都带着试探的心情,嫔妃们一开始因着昤安出身不高而有意挑衅,可昤安哪里是任人欺负的主?任你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她统统一不做二不休,只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惠风和畅地和你说着话,时不时抛出一两个钉子让别有用心之人哑口无言,曾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婉仪孙氏几次三番拿昤安不算太高的出身来刻薄她,昤安起初并不理论,后来见她愈发猖狂倒也不生气,只絮絮抿一口青花盏中的六安茶,眼睛里泛着似笑非笑的光,闲闲道:“孙婉仪好志气,说来也可惜,孙婉仪是堂堂二品左侍郎的千金,却入宫六年仍旧屈居从四品的婉仪之位,说来着实让人恻隐,知道的说孙婉仪你是福报未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浑忘了呢,左右本宫时常能见到陛下,到时一定替婉仪美言几句,总不能让堂堂二品大员的千金一辈子都坐在婉仪之位,婉仪觉得本宫所言有理否?”一席话将孙婉仪羞地无地自容,恨不得登时化成虫子飞出晗元殿。
此言一出,后宫上下再无人敢在昤安面前有半句的放肆,反倒觉得新皇后虽岁年龄尚小,却满满的当家做派,雍容大气落落大方,虽不是锱铢必较却也不让人讨去便宜。贵妃尉迟娴音妃代理六宫时的账目本,她只消看两眼便能挑出五六处的不合理之处,宫内的大小规矩和月例赏赐的额度,她看半个时辰便倒背如流,甚至还七七八八列出了内务府和少府一堆的良莠不齐的账目,调度后宫治理上下,俨然一副老手的模样,颇有些指点江山的作风气派,让内务府和少府的人咋舌不已,更兼得昤安容色倾城气质斐然,里里外外都更胜从前的司徒皇后,后宫里有人敬之,有人畏之,有人服之,有人怯之,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心悦诚服,总归面子上都是一派和和气气的景象。
话说此时王珩病情减退,人人都了然帝后必然会在今夜鸳梦缱绻,重续数日前的大婚之喜,饶是众嫔妃众位分最高且为王珩诞下了唯一的公主的尉迟贵妃也丝毫不掩羡慕:“陛下身体好转,必然会时常宠眷娘娘,这些日子姐妹们看在眼里,皇上虽在病中,却对娘娘无微不至,一会儿又是苏州青织金穿的花凤宋锦,一会儿又是波斯的花钿子,还把《礼记》的青玉刻本给了娘娘,每天又都召娘娘去侍疾,嫔妾等可是羡慕得紧啊。”
昤安淡笑,慢慢用盖子拨开茶盏中飘在面上的茶叶,一面笑道:“贵妃这话说笑了,凭他什么好东西,难道贵妃宫里就没有?什么羡慕不羡慕的,合该是都本宫玩呢。”
尉迟贵妃倒也不乔装,只轻轻叹气道:“娘娘入宫尚时日尚浅,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久居深宫之人的寂寞?说来,若不是陛下惦记着公主,嫔妾这个贵妃一个月也见不着陛下几次,哪里比得上明妃那样得陛下宠爱?不过守着贵妃的位分白白过日子罢了。”
一旁正逗着怀中的猫儿玩耍的张婕妤一听这话不禁苦笑,道:“贵妃姐姐好歹因着公主的原因还见得到陛下几次,这宫中也只有贵妃姐姐有这样的福气,还能因为孩子和陛下见上面,嫔妾无子,只能赖着陛下偶尔的兴致才能服侍圣驾一两次,算起来,嫔妾已经两个月没见到陛下了。”
尉迟贵妃的笑容矜持却又有些模糊,只听得见她渺渺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宫里日子久了,就知道好也好坏也好,不过都是挨日子罢了。话说回来,这宫里比咱们惨的女人可多了去了,就说魏美人,当初司徒大人寻遍大梁才得了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来为皇上贺寿,可谁知皇上偏偏不喜欢,只宠幸了一次便再没见过她,她呀,被酿在游云殿两年多了,只怕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忘了罢。”
张婕妤的声音像新歌的黄莺,婉转动听地像要滴出水来,她弃了怀中的猫,凑上前来道:“可不是吗?还有那个医女出身住在兰梦殿的兰贵人,本来还挺受宠的,结果突然得了怪病,幽居在兰梦殿已经快八个月了,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地方晦气,都绕着兰梦殿走,呲呲呲,兰梦之征呐,真是白白可惜了这么个宫殿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