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刚刚擦亮,卫昤安就从灰白的梦里醒了过来,因惦念着王珩的病势,早早地就起了床,草草用过饭后便往王珩的授章殿赶去。
晗元殿离授章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路上,卫昤安沉默又恍惚,好像有东西卡在了喉咙上似的,百般地不自在。路上有成群的宫女内侍跪在墙边对她行着稽首大礼,她也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攥着衣襟上垂下来的彩珠,似乎想要以此缓解她内心的不安和浮躁。
须臾间,八宝琉璃的骈车已然停在了授章殿的正门前,早有內侍殷勤地凑过来备好了步蹋,毓书挑起水纹帘,搀扶着昤安下了车,一面往殿里走一面暗暗叮嘱道:“娘娘一会儿见了陛下只管问候病症就是,旁的若是陛下不问就莫要做声,当心隔墙有耳……”说到一半,毓书猛然顿住,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个紫裳的男人,脸色渐渐地有些发白。
昤安见状往毓书盯着的方向一看,却见授章殿正殿的白玉盘龙高台上立着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紫裳男人,他身长七尺有半,身材健硕魁梧,面色如金,鹰眼如炬,方脸长腮,薄唇如锋,一对剑眉森森地挑入鬓角,眼圈隐隐发青,正负手昂扬地立在冬日的阴寒之中,不待昤安作何反应,他早已先一步看见了一身浅姜黄曳地凤衣的她,只沉沉地立在那里不动声色。
昤安心下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暗暗揣了一股心气拾级踏上高台。
待昤安走上高台,那人才慢条斯理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行的也不是规矩里的稽首大礼,不过淡淡拱手而已。
昤安也不急,一面浅浅打量着他,一面不慌不忙地莞尔道:“司徒大人好。”
司徒启抚了抚唇上的八字胡,笑得散淡:“娘娘甫入长安,怎知本官身份?”
昤安抿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端足了新后的架子,雍然道:“那么本宫甫入长安,司徒大人又怎知本宫的身份呢?”
司徒启倒是没料到眼前女子有此一问,不由得噎住一瞬,复而道:“朝中人盛传,陛下不顾本官的反对,一意孤行立做继后的边城太守之女卫昤安虽出身不高,但容色倾城,世间罕有,今日遥遥看见娘娘如此天姿国色,怕是很难猜不出娘娘的身份啊。”
昤安听他这话多有挑衅的意味,便屏了一口气,轻笑道:“所谓天姿国色,不过是一副以讹传讹的皮囊罢了。倒是本宫早年在宫外的时候就听说大人精明能干,行事果断、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大人果真是行事大方,有礼有节,当真令本宫敬服。”
司徒启抬头仰望着浑浊地天色,神色迷离莫测,只听见他浑厚的嗓音顿顿飘来:“都说江南女子伶俐……本官今日才算领教。老臣原本忧心娘娘昨夜独守空房应当心力憔悴,不想今日见娘娘如此神采奕奕,倒是老臣白白担心一场。”
毓书在一旁看着二人唇齿间的周旋暗诋,急得脚底生火,一身汗干了又出,她早知司徒启一手遮天傲慢放纵,不将皇族众人放入眼中,方才分明看见昤安又不下台恭迎,还以拱手礼代替稽首大礼拜见新皇后,言语间又多有轻蔑不敬之处,本来正替昤安捏一把汗,不料这卫昤安长年当家,性情刚毅果决,且又是家中长女,处事严谨细致,方才见司徒启行为不端,就暗暗端了一股劲在心里,非要在言语间挫挫司徒启的锐气方可罢休。可昤安毕竟初入宫廷,不知这司徒启的厉害老辣,刚才一番言语间的碰撞早就狠狠开罪了司徒启,可看这架势,两人似乎谁都没有饶过对方的打算,再这么僵持下去,只怕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昤安。
昤安心里反复回味着司徒启方才的一番话,心里暗自掂量着,觉得再纠缠下去对自己无益,索性就此罢休,免得日后没个进退的余地,便又恢复了那股妥帖的笑意:“有劳司徒大人记挂着,托大人的福,本宫一切还好,不过倒是大人眼圈发青,想必定是为了陛下的旧疾忧心不已,还是回府上歇着吧,养好精神,才能继续为大梁效力,夙夜在公。”
司徒启微微一笑,带着些凛冽而阴凉的气息,带动他的胡子和累累的皱纹隐隐地颤抖着:“娘娘言之有理,那本官就不在此打扰陛下和娘娘夫妻相见,前行告退了,还望娘娘和陛下琴瑟和鸣,百年好合。”说罢便径直走下二十级的高台,再不回头。
昤安的脸上泛着深不见底的笑意,却听见毓书在耳边急急劝道:“娘娘何苦和司徒大人这般争锋相对?要是往后他……”未等她说完,昤安便一语拦下,她的语气泠泠澈澈,如洒落在地面上的玉珠子一般,透着难言的冷静和孤清:“我明白姑姑的意思,只是你不是没有看见,方才他行为举止间可有半点不刁难我的地方?争与不争,他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受这份窝囊气,索性拿出些气性,让他不要小瞧了我,才是最妥帖的法子。”
毓书心里默叹一口气,竟也不知从何反驳,只能默默随了昤安进了王珩的寝殿。
昤安刚行至寝殿门口,王珩身边的大太监刘苌就已经凑上来见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