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贾家省亲别院开始建造后,薛姨妈一家便由梨香院搬到了荣府东北角一所幽静院落上。这处院落也和梨香院一样,前厅后舍共有两进,小小巧巧,有一角门单独通街,既安静又出入便宜。
是以柳湘莲来至荣府,并不必惊动贾家人,只从角门入内。
他到荣府时天色尚早,贾家守门的小厮都认得他,叫声“柳二爷”便放他进去了。有那殷勤的还特意服侍他入内,笑问:“柳二爷来得这么早,是来给姨太太请安的?”
柳湘莲知道这些小厮们的殷勤并不是为他,从前是为了宝玉,现在大约是为了薛家——他的义兄薛大傻子——的赏钱。[注]
想到薛家这些时日对他的全力帮扶,再想到薛蟠平日行事,柳湘莲顿感身上的责任又多了一项。
身旁贾家小厮不断见缝插针打听三姐的事,柳湘莲欲冷脸无视,终究顾及薛家处境,淡淡把差不多的都含混敷衍了过去,只明说一项:“今日确是来求问义母婚事的。”
他很清楚这些人背后可能会议论他什么,议论三姐什么。他管不了别人背后说长短,却可以明确表达他对三姐的态度,起码让他们有所顾忌和收敛。
贾家的小厮把他送到落梅院,与薛家人说明后便出去了。薛家守门的男仆忙轻声向内叫薛蟠随身的小厮,又赔笑:“请二爷往先厢房里坐坐……”
论年纪,薛蟠和柳湘莲都正是二十,因薛蟠生日在五月初三,柳湘莲在十二月初六,是以两人结义生死弟兄后,柳湘莲要称薛蟠一声兄长。
因二人终究非亲生兄弟,乃各自家中独子,不好混着,正巧两人在家中排行薛蟠为长,柳湘莲为次子,薛柳两家便照旧称薛蟠为“薛大爷”,柳湘莲为“柳二爷”,倒不必改口了。
看薛家男仆这般,柳湘莲便知道了:“你们大爷还没起?”他看一眼天色:“他身上还没好?”
“太医说了,大爷还得将养三五日才好呢。”男仆把他往厢房请。
这时薛蟠的小厮已入薛蟠卧房内回复出来,笑道:“大爷请二爷进去坐。”
柳湘莲便跟小厮往正房走,才到门口便听见薛蟠的声音:“二弟!”
听这声音如此洪亮,倒不似身上不好的人。
柳湘莲道:“饶是病着,这个时辰还不起,你也太惫懒了。”心里稍微轻松了些。
薛蟠在床上穿衣穿鞋,柳湘莲坐在椅上捧茶喝了两口,听他问:“听说弟妹昨儿醒了,怎么样了?”
柳湘莲先道:“还未成婚,你这声‘弟妹’叫得太早了,被人听见,对她名声不好。”方将太医的话说了一遍,又道:“男女有别,我昨日未敢细看。今日一早过去,这府上琏二爷出门了,我便也没进去,送了东西就来这里了。左右终于是无碍性命了。”
他问:“不知义母今日是否方便?我一则几日未来,今日过来请安,二则还想问一问成婚的事。”
薛蟠再傻,也听出了柳湘莲心中对贾琏有芥蒂。他有心想劝和,偏搜肠刮肚半日,想不出一句中听的话,只得站起来蹬鞋整衣,道:“妈昨儿还念呢,说事事都预备好了,怎么偏……”
话说到一半,薛蟠反应过来,忙自打嘴:“二弟,你知道我这人傻,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放在心上。”
柳湘莲摆手:“无妨。”
尤三姐自刎之事说小不小,起码知道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事。自古又是艳情故事流言风语传得最快,不说别处,单说宁荣两府凡二门外的男仆便没有不知此事的了。
而自被柳湘莲救了性命以后,薛蟠便视其如亲弟一般。他因水土不服,不惯风霜劳苦,回京后便病倒在家。这几日他好了些,柳湘莲又出了这事,他饶是被拘在家里不能出门,也一日七八遍令人出去打探。听小厮们说了几句别人议论之语,他气得出门要打要骂,被后头薛姨妈知道,连三赶四的把薛宝钗从园子里请回来劝住了。
薛蟠本想和柳湘莲一吐这几日心中的憋闷,话到嘴边,想起昨日妹妹劝他的话,只得又忍住,也往椅子上一坐,挽了袖子捧水洗脸。
柳湘莲吃了半杯茶,观他情状,反去劝他:“你不必计较那些话。我虽没听见,也知道不过是说我甘做王八,说三姑娘……”他止住,“这些年我行事放荡出格,议论我的人本就不少,我并不在意。两年前你不是也以为我是那等人……”
薛蟠正擦脸,闻言忙起来作揖:“好二弟,以前是我瞎了眼睛不知好歹,你可别再提了。”
柳湘莲不禁一笑:“我提此事并不为怪你。你快坐罢。”
看薛蟠坐了,他一眼看得两人的小厮都退出去,方继续道:“我本以为琏二爷如此殷勤张罗把三姑娘嫁我,是他们兄弟腻了,将来终究丢不开手,三姑娘也只当我是鲍二一般。我不想如此受辱,所以一心退亲。如今看来,是我错怪了三姑娘。三姑娘这等刚烈,因我险些丧命,是我对不住她。”
他起身对薛蟠深深一揖:“我想求大哥一事。”
薛蟠慌忙把柳湘莲扶起:“二弟有话只管说,只要是哥哥办得到的,无不听命。”
柳湘莲面上颇有几分惭愧:“你知我虽出身好听,家里却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