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日色瞳瞳,驱散暗夜薄雾,洒在皇城层层叠叠的重檐碧瓦之上,亦为端王府精描细绘的雕甍画栋抹上淡淡金辉。
春光正好,细嫩的草芽从阶下砖缝探出头来,将空阔轩敞的岁寒院染上融融绿意,也为这静寂清幽的所在添了几分生机,直到匆匆脚步声响起,打破一院安宁。
简秋绷着俏丽的面容,几乎与护卫通禀的声音同时,疾步走入岁寒院,却在一眼瞥见洞开的明窗之内,手持书卷的沉静身姿,不由放缓了脚步。
战鼓铮铮,兵戈交错之间,那纵马持枪,却挑眉一笑,身手潇洒的锋锐少年,那手中拨着长草,懒懒倚在土堆旁,对着兵书剑眉蹙起的年轻将军,与光影里这温润斯文、芝兰玉树的青衫公子,是同一人么?
可满架如磊诗书,案上黄卷笔墨,提醒着她,往事已销沉,逝者既逝,生者,还是要往前看的。
心头掠过几许怅惘,对上李翊淡淡询问的目光,她深深吸了口气,迈过门槛,将手中账册重重搁下,却还记得先行了个礼,才冷笑一声:“王爷好生大气,一副世间无二的徐仲阳《白玉兰图》和十二套万年玉壶春茶器说送就送了出去,这也就罢了。”
“外院账上的两万现银呢?属下不在这几日,您是将王府推倒重建了?”说到这里,她目光炯炯扫过岁寒堂的白墙素壁,又皱了皱眉。
吴总管只关王府的收支,简秋却对他的全部家底一清二楚,是以李翊摸了摸鼻子,如实交代:“画和茶器是送入了永和宫,因那日进宫恰逢淑妃寿辰,总不好空手去道贺。”何况择妻一事,纵他无意,淑妃也按着母后的托付尽了心,于情于理,总该酬谢一二。
果然,简秋轻嗤了声,又听李翊接着道:“凉州自去岁冬至春雪未止,沈琅信中道,百姓薪食俱尽,城中积雪已厚达数尺,朝中抚恤却迟迟未至,简秋,本王不能坐视不理。”
“这是朝廷的责任,您还嫌不够惹那位的眼么?”简秋负气,却终究狠不下心说出“便是凉州城有人冻死,饿死,又与您有何干系?”这句话。
那是他们曾并肩作战,用生命与热血捍卫的大晋屏障,多少袍泽埋骨凉州,不得归乡,而两国征战,百姓何辜。
简秋叹了口气,她前些日子出城办事,刚回府吴总管就拉着她哭诉,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府中账上已无现银,问她能不能想想法子。
见简秋欲言又止,李翊眉心微蹙,墨色深眸定定看着简秋,语气中带着几分茫然:“怎么,是周转不开了么?”
简秋抚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便是忠言逆耳,她今日也得把这笔账给王爷算清楚。
散财童子也不是这么个散法。
李翊一怔,他的确几未将心思放在庶务琐事上,少年时,投身军营,一心只想冲锋陷阵,及至职位上去,坐镇中军,渐谙熟于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到后来得胜归朝,交出兵权,他便将心思沉浸在诗书里,方悟李从悯昔日之言,书中自有真意。
“莫非府中已入不敷出?”见简秋沉默,李翊讶然,想着不应该呀,光是去岁船队两次下南洋,不就收获颇丰么,还有,以前他征战时缴获的金银珠宝,皇兄景佑帝源源不断的赏赐,府中不至于到此等光景罢。
但想到那两桩极耗银子的大事,又有些不确定。
简秋看着眼前漱风濯雪,不染俗尘的主子,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双手奉上账册,趁李翊翻看的间隙,扳着手指一一细数。
“去岁下南洋,剔去成本人工维护抛费,又与财东五五分账,”说到这里,简秋“啧”了声,自家在海上雨淋日晒,劈风斩浪,却要与人家对半分,但没办法,谁让沧澜堂彼时运转不开呢,人家出了大头,只要五五分成,没有趁火打劫,已是厚道了。
“除了那些不方便出手的物件,统共余下十二万两白银。您名下的田产店铺,去岁到得年关,有三万两结余,这是去岁风调雨顺,若是年景不好,两万两便顶天了。”
“咱们的花销,王府日常往来走礼不过小头,一万两足够。”简秋语速飞快,不用拨算盘也有一本明账,这还是端王府就一个正经主子,人口少,“征西将士抚恤,去岁正正五万两。”说到这里,她声音沉了下来。
京中只知西梁一战大胜,却不知大晋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四十万大军征西归来,只余二十五万人,有十五万人,马革裹尸,埋骨沙场,可活着的人呢?
这也是王爷自觉是为将之失,亦自省杀戮过重,心灰意冷的原因罢。
朝廷的一次性抚恤金不过杯水车薪,若不是王爷散尽家财,又另谋出海之路,如何能安抚地了这一战之中,失去亲人之痛的十数万人家。
这笔钱,俭省不得。
两人均沉默了许久,简秋打起精神,压低了声音:“再有,咱们在陇西的两万靖宁军,一年也得这个数,如此,所剩寥寥。”她伸手比了个七,“今年自开了春,海上风浪大,船队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