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雪来的尤其晚。
干旱了大半个冬天,雪下起来便是浩浩汤汤,遮天蔽日。天地变作极小一个口子,膨胀,爆开,天地万物都被吞噬,只剩下雪,白茫茫、冷凄凄。
秦府正是一派肃杀之色,秦相遇刺,大夫来回奔走,丫头小厮们拿着水盆、棉布,在雪地里踩出一连串的脚印子,谁也不敢说话。
“呜呜!义父!儿子来看您了,您可千万要挺住呀!”这一声惊落了院子里的雪,下一刻,就有严厉的声音喝停:“闭嘴,不可打扰义父静养!”
秦京卧房一墙之隔的外院乌泱泱站了一院子的人,皆是秦京所收义子。本来众人都默默等着不说话,奈何薛容一进门,不知轻重大吼乱闹,立刻被人喝止住了。
“狗薛放!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一走多年,还不是我陪在义父身边!”薛荣一腔怒意有了出口,冲着薛放就骂起来。两人虽同姓,却没有一丁点的亲戚关系,向来也不和。
薛放看了眼紧闭的院门,看也未看薛荣,冷哼一声背过他,薛荣却来了劲,哭骂道:“义父遇刺时是你在他老人家身边,亏你还满身武艺,竟然护不住他老人家,要我说你就是故意的,要是我在,我就是拼着一死,也得挡在他老人家身边,也要亲手杀了那个凶手,呜呜!”
薛荣哭的情真意切的,其他人听了,交头轻声议论,对着薛放指指点点。
正当外面一片骚乱之时,小院门一开,一冷脸中年男子从内走出,薛荣忙凑上去问道:“秦叔,义父怎么样了?”
被叫做秦叔的人正是秦府管事,数年间积威甚重,薛荣见了,也不得不恭敬以待。秦叔简单回了薛荣一句,反而在人群中寻觅打量,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在一张白净漠然的脸上停下来,心下宽慰,拨开人群朝那人走去。
“谢公子,里面请!”
“唉,唉,秦叔,你叫他干嘛,我在这里呢!”薛荣还以为‘秦叔’叫错了人。
“薛公子,相爷还没叫您。”薛荣这才讪讪的向后退,眼看着谢浮光跟随秦叔进门去,薛荣犹是喋喋不休。
被‘秦叔’请进门的,正是谢浮光,他混在秦京义子当中,正是为了求见秦京一面。
与义子们不同,谢浮光守在门廊外已有几日,他求见秦京,被管家带到这里等着。下人们都好奇这位是何背景,上门探病的大小官员那么多,偏偏这一位小官得了管家青眼,可以得到公子们的同等待遇,小丫头们觉得他长得好看,趁人不备,偷偷往他手里塞一只暖炉,管家也装作不见。
这一日,秦京初醒,谢浮光被秦叔带进屋去,正好遇到床榻伺候的徐夫人。
秦京正妻徐夫人是第二次见到浮光。
第一次是秦京遇刺那日,慌乱之中此人冲进院来,一处一处嚷嚷着找人,管家不敢管,任他乱闯,还是她亲口下令制止,将谢浮光捆缚到秦京门前,撵他出去。
那天她回去想了一夜,越想他的样子越觉得眼熟,昏睡之际梦境中浮现秦京的脸,她惊吓坐起:若是秦京再年轻二十岁,或许就是此人模样,怪不得管家不敢拦他。
第二天她虽未见到人,隐隐又听说谢浮光来府,这次她只装作看不见,倒是秦婉对此人尤其关心,她呵斥了秦婉,将她闭门在家,不准出去。
这会见到谢浮光进来,徐夫人不说什么,自己避去后院,她尚有一个麻烦要解决。
谢浮光在门外站了几日,他脸上的焦虑、着急慢慢的被风雪抹平,他只是平静等着,然后跟着秦叔进门。
秦京床榻边站了两个黑衣护卫,秦相卧在床上,看到浮光,他的头似乎往门口偏了偏,示意浮光上前。
浮光见他面色虚浮,脸上一片蜡黄,人窝在床上,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外面风雪之声侵袭,浮光走到距床榻两步远,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停下脚步。
秦京长喘了一口气,手臂费力抬起,示意浮光再靠近些,浮光于是走近。秦京抬手摸到浮光的脸,不自觉滑下一串泪珠来。
“这是我唯一的儿子呀!”秦京心里这样叹道。生死关头走一遭,他才惊觉,什么靠得住,还不是那点血缘!他收的那么多义子,等他死了谁还记得他,不是亲儿子,终究是隔了一层,到头来,还是亲子在榻前伺候。
“我儿!”
浮光避开他的手,并不让他碰触。秦京还想再说些亲近温存之语,浮光却开了口:“她在哪?”
秦京的手陡然滑落,触到浮光袖间一冷硬之物,他瞬间被打回到现实:这个他所谓的亲生儿子,并不想认他。
多年浸淫官场,秦京虽伤重心冷,此时胸口却燃起一股意气,强撑着道:“你若想见她,就留在这里,等我好了,再考虑让你见她。”
说完闭眼扭身,再不看浮光。浮光等了这么些日子,就为等这一句话,此时哪里肯受他威胁,他站起来就要走。
秦京也不着急,“你这一刻踏出房门,下一刻我就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