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个对视,一个眼神澄澈怯懦,一个闪烁躲避。
仿佛心事被看破,惠姨娘垂眸看向被自己掐红的手指,被一群乡野村妇嘲笑,丢尽了颜面。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孩子。
嫌弃和无奈夹杂,因为她还未曾同他说起今日来此的目的,看着他讨好的眼神,一时情绪有些复杂。
若说她讨厌冷世安,倒也不是,他曾经是她在国公府的唯一指望。自从她嫁进过国公府做了姨娘的第一天起,就盼着能生下个孩子稳住自己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应该说冷世安既是她的福星也是她的灾星。
国公府冷氏不比寻常富贵人家,祖上从龙有功受勋封爵为燕国公,并赐良田宅院于淮州,自此爵位世袭,虽一代不如一代,爵位和曾经的尊荣却保留至今。府上一共三房子嗣,惠姨娘嫁的是长房,夫君承袭了爵位,但上有婆母还有当家主母,下有二房三房的妯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日子自有一番苦楚。
后来,惠姨娘怀孕了,临生产时胎死腹中,为了自己在国公府能生存下去,她撒了谎,将捡来的冷世安说成是她亲生的孩子。这是国公府长房的第一个孩子,可想而知阖府上下多么开心,将冷世安视作珍宝,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可是,冷世安两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药石无医,亏得一个神道用了偏方将他救了回来,却也暴露了这个保存了两年的秘密。
奇耻大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那一夜大雪纷飞,国公府陷入可怕的愤怒之中。国公爷,她的夫君怒不可遏,差点将她活活打死。若不是那神道坚持阻拦,说冷世安命中旺兄弟、利子嗣、于国公府有利,当时她们娘俩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从那以后,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冷世安也被安排在偏院里的一间小屋,只有一个小仆童伺候他茶水饭食,再无人搭理了。
现如今,那神道一语成谶,不但几年前主母诞下嫡子,现在她也终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国公府便再容不下冷世安了。他们要将他直接做掉了干净,可是惠姨娘实在于心不忍,再怎么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于是她便毛遂自荐主动应承下来这事,这才瞒天过海将他送来这里。
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母子情分,保住了他的性命吧。
其实惠姨娘心里清楚,这个孩子不仅聪明安静,也十分懂事,从不惹麻烦,凡事都能忍着。有时候看着他懂事隐忍的模样,心里着实难受。
他是无辜的,可他也给她带来了耻辱,一看到他,国公爷便能想起那抹不去的丑陋。她也是没有办法。
春风拂面,带起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小院儿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唯有空气中还未落定的尘埃昭示着方才的波澜。
蒲泉之忙着去灶房里烧水煮茶,发出叮叮呛呛的碰撞声。
正堂屋里惠姨娘轻叹:“世安的腿疾并非天生,幼时患了一场病,当时发了高热,谁知这孩子竟没吭声,结果,三日后才发现,错过了时辰,救回了性命,却落下了腿疾的毛病,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这话颇有几分怪怨的味道,可是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孩子病了三日当娘的竟然不知道吗?还要怪他没有吭声。
阿英看了一眼冷世安,他站在门外,垂眸沉默不语,一副做错事的自责模样。
枝头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灶房里传来咕噜噜烧水的声音,混在一起却依然没能盖住姨母声音里的嫌弃和埋怨。
“高门大户不容易。”惠姨娘叹息,抽抽嗒嗒地掖了掖眼泪,“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麻烦你们帮我照顾这孩子,还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孩子……”
“阿姐哪里话。”荣娘打断她,看了一眼门外落在地上的两个小娃的影子,道“那样的人家定然有不为人道的辛酸。我却瞧着世安挺好,我们会照看好他,住多久都可以,阿姐尽管放心。”
那一刻,阿英在少年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
或许是因为阿娘要将他留下,又或许是惊讶姨母的爽快。
即便事先毫不知情,可敏性如斯,冷世安也早有察觉,然,亲耳听闻却仍旧掩藏不住内心的骇然。
阿英默默叹了口气,提起笑脸朝他走过去,轻声道:“我带你去洗一洗,上药。”
少年没有动,仍旧倔强地站在门外,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可真是从小倔到大啊,阿英无奈,转头看了一眼正堂,翘起兰花指捏着他的袍裾抖了抖,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子,不怕你阿娘看了不高兴?”
少年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她掐中了他的要害,他这么脏阿娘一定会不高兴。抬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沉默地低下头,算是同意了。
阿英小心地牵起他的衣角,将他带到院中的大槐树下,躲过了直晒的日头,也远离了正堂里姨母的哀怨。
惠姨娘说的那场病是突发的,当时的冷世安也就四岁多,假儿子丑闻之后再无人管他,隆冬时节,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