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祁珩不知道,可他若再不明白裴倾的意思,他便白坐这个皇位了。
市易司一案,由大理寺和明镜司合办,裴倾的地位在其中举足轻重,沈家有今日的结局,一是因他要沈明嫣入宫,另一重便是裴倾在其中周旋。
如今人走了,他说要用沈家人,沈家的人难道死绝了,就只剩沈明嫣了吗?
“微臣死不足惜,只是新政不可废,田不可不丈,税不可不查。若能清田计税,还百姓以公道,微臣甘愿一死!”
沈明嫣仿佛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越来越快的心跳。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那里的裴倾,那一瞬,她很难将面前的裴倾与记忆里前世的反贼裴倾联系起来。
他是前陈后人啊,他潜伏在上京,不就是为了光复他们前陈?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像史书上甘愿触柱的耿耿忠臣一样,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一个为大梁推行新政的机会,这当真是反贼应所为?
“沈家难道无人可用?沈明晏不是人吗?你为什么非要盯着她!”
“后宅行事,女子方便。微臣只为查清真相,这是最简单最好用,又最不劳民伤财的法子,就算圣上要微臣死,微臣也要说。”
“你……”
祁珩忽然明白为何父皇在世时要把裴倾派去蒲州,让他远离上京。
这人太可怕了,他分明与梦中不同,却又好像算到了每一步,就算棋盘变了,就算攻守易势,偏他就能想出转圜之法。
祁珩扭头看向殿中的其他臣子,或震惊,或若有所思,或目光殷切,皆是从裴倾身上看到希望的模样。
新政推行不易,经历了好久才到了今天这一步。
今日中秋宴,他嘉奖的全都是支持新政的朝中新贵。他若是不同意,那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机会?
裴倾也许可以死,但他若让今日殿中这些臣子寒心,往后谁会站在他这一边,他拿什么去与镇国公对抗?
“你就非要逼朕吗?”他声音低了些,死死盯着裴倾。
裴倾却目光平宁:“微臣所为,但为大梁万代。”
朗月当空,可却再无人有心思欣赏。蝉鸣凄切,让这陷入凝滞的宫殿仿佛罩上能让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正此时,殿外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不是说今日择芳宫摆宴吗?怎么连乐舞声都听不见?只是吃吃喝喝的,不无聊吗?”
大长公主祁霏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见这殿中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愣了一下。
众人这才回了神,纷纷向祁霏行礼。
祁霏挥手让人起来,朝主位走去:“圣上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开心,可是她们乐舞不好?又或是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好吃?”
“姑姑。”祁珩到底收敛起戾气,看向祁霏。
祁霏笑笑,目光自沈明嫣和裴倾身上逡巡一圈:“又或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难事倒也不是。”祁珩不知如何开口。这殿内都是他往后的心腹之臣,他自然不想事还没做,先得罪了自己人。
“嫣儿,你来偷偷告诉本宫。”祁霏自然聪明,沈明嫣在这,又是在栖凤宫做事,她让沈明嫣悄悄说与她,便是姑娘家之间的闲谈,当不得数。
她说着便走到沈明嫣身边,沈明嫣自然连忙起身,小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祁霏当然不是真听她去说,做做样子,那位大长公主便掩唇而笑。
“这事又不难。”
“姑姑有其他办法?”祁珩有些意外。
祁霏拉着沈明嫣的手,笑道:“既是为了百姓的好事,这般拦着岂不寒了人心?圣上既放心不下,那派多多的人跟着就是了。”
她朗声说完这些话,又凑近了些:“如今沈明嫣可是罪臣之女,任凭圣上多宠爱,到底有人心里不满,尤其是御史台那些言官。可若在金州立了功,那就不同了。古往今来,几个登上章台的女子是能自己立功的?”
祁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姑姑。
祁霏却不管他的反应,反而是看向殿内其他臣子:“圣上瞧瞧,为着这一件事,让这么多人凉了热血,孰轻孰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