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利民,但阻碍亦如高山。微臣幼时立誓,为官是为天下百姓立命,若能推进新政一步,虽万死不足惜。大梁有良田万顷,但仍不免饿殍饥民,微臣愿深入固瘤腹地,一查到底,但请圣上赐微臣重整山河之机。”
殿中臣子搁下酒盏,面面相觑。
那位裴大人似乎不是酒后妄言,而是认真的?
祁珩坐正了,瞧着裴倾的方向,那人微微俯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能想到裴倾此刻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隐隐有种被拿捏了的感觉,可又一时想不清楚这种感觉来源何处,因而明知也许裴倾还留有后手,却又仍是“跳”了进去。
“裴兄想要什么机会?”
“微臣奉圣命,遍阅历年卷宗,从中牵出蛛丝马迹,共划出十三座勘田有误之城池,而其中唯一地正可做切入其中的破绽。”
“何处?”
“金州。”
此言一出,祁珩面色一变,紧接着,殿中年轻臣子,尤其是更了解此次上京市易司一事的臣子,全都明白了裴倾的意思。
这次市易司的案子,最开始出事的正是金州的桃花酒。要想深入其中查出隐匿的田地,首先便需一个合适的理由到了金州,而这个理由正适合如今的朝廷。
金州的商人在上京受了委屈,如今朝廷体谅,便派人到金州去,正可监督金州市易司的建立,又可以以此为机会,让金州商人感受到朝廷对他们这些从商之人的关心。
到时候人都去了,再查什么岂不顺理成章?
回过神来的一些人已开始暗暗点头,这一来师出有名又可以有所掩藏,确是个不错选择。
只是祁珩的表情却仍没有半分松动。他想到了梦中的场景,自不像其他人那样乐观。
“裴兄的意思是,要亲自去金州?”
“不只如此。”
“哦?”
“金州知州的夫人姓陆,出身金州大族陆家。陆家与姜家是世交,姜家又是沈家老夫人的母家。所以微臣恳请沈典记同往,以知州夫人为突破口,查清是谁暗中侵吞金州的土地税银。”
裴倾终于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只是目光却让人根本看不分明。
沈明嫣虽坐在那里,可浑身都紧绷起来。薄汗湿了里衣,她却一动都不敢动。
难道这就是裴倾的计划吗?这一世的祁珩不同以往,他这样大剌剌地提出来,岂不是给自己招来帝王怀疑?他难道不当反贼了?
不只是她,其他臣子听见,第一反应也是这裴大人怕不是疯了。
沈明晏惊讶地看着裴倾的方向,脑海中忽然映出春日里裴大人将妹妹送回沈家的场景。
沈家现在就悬在峭壁之上,若非圣上不知怎么盛宠沈明嫣,沈家现在只怕都得在市易司的案子里陪葬。
都到了这会,谁还看不出帝王待沈明嫣不同?
不管是因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因老太师的清名,总之这沈三小姐如今说是典记,谁不知那就是宫里人?
这个节骨眼上,请命让沈明嫣去金州,这不就是和圣上抢人?
和帝王抢人,抢的还是女人,难道这些年裴大人太过顺风顺水,真的疯了不曾?
祁珩攥紧了手,他胸腔内似乎突然便堵上了一团气,令他呼吸都变得不顺起来。
这是阳谋,是赤裸裸的阳谋,却也是裴倾一贯会用的法子。
只是从前,总是他们将这法子用在别人身上,如今却是用在了他这个帝王身上。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称呼变了,便表示那年轻的帝王终于被触动了逆鳞。
沈明嫣看向祁珩,突然倒从这压抑着怒意的人身上看到了几分那人前世的旧影。
他年纪轻轻登上帝位,总让人忘记了他承袭了祁家皇帝一向的多疑狠心。
沈明嫣突然想,难道裴倾就不怕死吗?
在那驿站时,他分明伤得那么重,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如今他又直直戳在帝王的心口上,难道就不怕祁珩一怒之下把他拉出去砍了?他就那么自信帝王会放过他?
“若想深入金州,将那整个顽疾连根拔起,这是微臣能想到最简单却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让一个女人去?”
“不是女人,是沈家的人,与陆家有旧之人的后裔。正面佯攻,背面偷袭。”
“就非得是沈明嫣?”
“沈家有三个女儿,沈二小姐早先已出嫁,不在京城;沈四小姐如今正在往章州的路上,圣上,臣无人可选。”
沈明晏眉心微跳,不知怎么,他忽然有种沈家被裴大人算计了的感觉。
祁珩“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忽然站了起来。
“裴倾,你是觉得朕不敢杀你吗?”
殿中那些臣子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