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一边拉长了声音,一边慢吞吞地敲着梆子。
这差事实在不怎么好。
寒风冷冽,家家户户都缩进了屋子里取暖……虽说大多数家中也不比外面暖上几分,但一家人围在豆灯下,数一数家中仅剩的存粮,看一看还活着的孩子的面庞,等再一次沉入睡梦中时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更夫缩了缩脖子,忽而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稚童,只得勉强打起精神。
从前打更只是冷,现今可不同了,他得一边提醒着雒阳城中的市民们小心火烛,一边还得小心着自己脚下。
偶尔会有软软的触感传来,或者是未曾冻住的黏腻的液体爬上他的脚掌,更夫头皮发麻,只觉背后冷风嗖嗖,他假装自己没有闻到空气中浓厚得令人喘不过气的腥味,也不去看地上层层叠叠的尸堆,只将手中的梆子敲得响亮,加快步伐走过这一小片地方。
然而这些死不瞑目的躯体遍布雒阳城,想要完全绕过是不可能的。更夫有些害怕,因而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梆子也越敲越响亮,像惊惶的幼兽般发出凄厉的叫声。这叫声顺着冷风穿过小巷,穿过围墙,穿过门扉,最终在灯火通明的酒楼中落脚。
胡三不耐烦地皱眉。
他夹一筷子炙羊肉送进嘴里,又很快吐出,“呸!什么东西!”
他身旁的美人闻言变了脸色,连忙颤抖着匍匐在地。美人的肩膀颤颤发抖,酒楼老板的腿也颤颤发抖,他束手站在这位胡郎君面前,讨好地笑笑,“厨子不懂事,郎君莫要生气,既是不合胃口,换些别的也无妨……今日新送来一条鲫鱼,最是鲜嫩肥美,小人这就去给郎君……”
胡三的眉皱得愈发深,因而酒楼老板也哆嗦着跪了下来,“郎君若是不爱吃鱼,店里还有猪牛,还有鸡……炖一条腌肉如何?郎君……”
“都是成日里吃腻的,你家的店这样大,竟也没什么新鲜物事!”胡三斥了一句,忽而想起那天傍晚的一瓮狗肉,虽然提起来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但偶尔吃一吃亦不失为一种美味,“去炖条肥狗来。”
店家喏喏着下去了,匍匐在地的美人战战兢兢坐回他身旁,笙鼓琴乐重新奏起来,面容姣好的胡姬复而舞起腰肢,这间暖香交织的屋子再次陷入靡靡之中,胡三翘起双脚,在他的头即将枕上身后软垫时,这位胡郎君招手唤来一名西凉兵,“去让那贱奴闭嘴,大晚上的叫魂呢?真是晦气!”
更夫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有些害怕,因而将梆子敲得响亮了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声音甚至没有远处酒楼里传来的歌舞声大!
但面前的西凉兵确实是为着这样的缘故而要割了他的头颅!
更夫腿肚打颤,悄悄往后挪动,面上牵起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军爷,小人,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军爷唔哝着说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懂!谁能听得懂那自带加密的西凉话!但他还是尽力笑着,“什么?是是是,小人知晓了,不劳军爷费心,小人这就离开……”
他说不下去了。这军爷显然不受他糊弄,也因着他这糊弄而生了气,那张风吹日晒的脸庞闪过一丝凶狠,腰间的寒芒也从他眼前闪过,直直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今夜乌云重重,月色不怎么亮堂,这一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确信他看见了什么,无论是泰山府君还是地狱修罗,抑或是家中熟睡的稚童,想到这儿,更夫呜咽出声,他就要死在西凉人的刀下了,可他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低低的呜咽不能打动西凉士兵的心,却恰巧掩盖住硬弓被拉开的声音,因而当这个西凉兵轰然倒地时,他的眼睛中盛满了迷茫与震惊。
谈道笙从屋顶跳下,落地时如鸿毛般轻而自然,她垂下眼眸,看到箭矢从西凉兵的太阳穴处横贯而过,红的白的黏腻物什洒了满墙。
少年冷凌的目光转向他,更夫连忙将自己摆成五体投地的姿势,“恩公!”
“把这儿打扫干净。”
更夫连连应声,待他抬起头时,那道身影早已无声无息融入夜色之中。
“他去了哪儿?”
“不知。”
“这汉子,莫不是跑去什么销魂窟里了吧?”
“定是如此。”胡三吃饱喝足,搂着身旁的美人哈哈大笑,“他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城中哪个妓妇生得甚美,想来是趁着这时候跑去了吧?”
“即是如此,胡郎君可要去瞧瞧?”
“不过是个妓妇,能美到哪儿去?要我说还不如那个酒坊胡姬……”胡三顿了顿,不满地啧了声,“她若不是那小子的……”
“胡郎君这是何话?”高壮的西凉兵撇撇嘴,“那小子算什么东西?现今整个雒阳城中有谁敢和董公作对?胡郎君若真是喜爱,直接绑来便是,他难道还敢吱声不成?”
“不错,他一黄口小儿,有何可惧?”
“要我说上次胡郎君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