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善德今日休沐,彭氏正在同他说女儿生日宴会上要用的花销,还有拜师的流程。他突然抬手抚额,“圆圆的生日宴,要不就不办了吧?”
十五周岁的生日宴是一个女孩子嫁人之前最重要的事,彭氏听他说这些话,当然要和他急了。“哪能不办呢?圆圆可是盼了好多日子。”
柳善德不知该如何同夫人解释。女儿的生日宴,他也是幻想了许久。
他还记得她刚出生时的样子。那一天雪后初霁,夫人疼了一天一夜她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是他连夜跑了几里地,请来好几个产婆,一起想办法,才生下她来的。对这个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闺女,他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偏心,对女儿比长子还好。从她出生那天起,他就盼着她走路,盼着她说话,盼着她长大,盼着给她办一场风风火火的及笄礼,再给她寻个靠谱的夫家。最好这夫家要离得近,他们想看女儿的时候就能看到。最好是入赘,这样宝贝女儿就不会离开家。
可是,他哪想到杨相存了那种心思。
他自家的小女儿没了,难道就要我的心肝来替她吗?他自家的外孙女不中用,难道就要我家乖巧懂事的月明去替她吗?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这个画院待诏,是他杨思忠一手安排的。他全家老小的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柳善德看着彭氏,眼里满是愁绪。偏偏这些事还不能告诉眼前这位枕边人,他只能独自承受这凄风苦雨。
“你给我好好说说,为什么不能办。”彭氏不依不饶。她答应了女儿,要让她在生日宴上拜沈涤为师,她都已经备好了冠服,选了根好看的发簪。可柳善德这混蛋,竟然说不办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对自家姑娘的。
昨日在画院,柳善德在给新来的画学生上课。途中休息的时候,在官家身边伺候的都知来画院宣读旨意。官家要选秀女入宫,让他们开始着手负责为各地上传的秀女们作画。
柳善德当时就想到了家中小女。他们虽从青州入京刚满五年,朝中却有很多人知道他家中有一子一女。公子在白鹿书院读书,日后要考科举入仕。姑娘是个美人胚子,知书达礼……
柳善德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当初带着一家老小迁到临安,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他的耳畔不停地冒出来两个声音。一个是女儿唤他爹,一个是杨相夸他家月明聪明机敏。
他那时还以为杨相是真的喜欢自家宝贝女儿,拿她当亲孙女待。他还想着自己要精进画艺,他还特意跑到民间求学苦练,就为了报答杨相的知遇之恩。他还曾经为女儿能得到杨相夸赞暗自高兴,要知道就算是他自家的亲孙女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些赞美。
柳善德啊柳善德,你还真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
不过柳善德又存了一丝侥幸,他以为只要自己不让女儿去参选就没有问题,可他下值出宫时在和宁们外遇见了相爷身边的杨明。
杨明说,相爷让他用心做事,这是他们柳家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为了让宣纸上的秀女更惟妙惟肖,一眼就让人过目难忘,那些想要入宫的人家,会悄悄给画师们塞银钱。还有些人为了打压其他官员,也会想方设法让画师们笔下操作一番。
柳善德还以为杨相说的是这件事,他请杨明转告,他柳善德行走画院多年,不是贪财怕死之人,定不会辜负杨相期望。
他深知,在杨相心中,自己这个画院待召,用武之地就在此处。
柳善德还在磕头叩首表达自己的忠心,杨明却递过来一张杨相的亲笔信。
信上只写了八个字:月色已明,入宫为圆。
柳善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接了信,恍恍惚惚地在御街上转悠。御街上的人真多,他还从来没有真正逛过御街。他的小女儿倒是经常偷溜出府到御街上看热闹,还给他带了孙羊正酒楼的烧刀子。
柳善德孤零零地在御街上走啊走,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家门口。等到清雅居彭氏为他换官服的时候,竟发现他后背衣衫尽湿。
彭氏见他一直不说话,面色越发沉重,知道肯定是相爷那边出了差错,也不再追问。“不办就不办吧,我去同圆圆说。”末了还是没忍住,“拜师礼可以悄悄在家里办,你也知道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给孩子找个靠山。”话还未说完,眼眶已经含满了泪水。
柳善德点头。
天气转寒,彭氏让柳月明给沈母送一床被褥。她带着翠云同去,没想到在那里碰见了沈涤。按往日来看,他这时辰基本上都出去了。今天却不知怎么在府里。
她站在院中,瞧他给母亲梳头。沈母坐在廊下微眯着眼晒太阳,他站在母亲身后,手里捏着一把檀木梳,极仔细,极认真,手法细腻,很有耐心。
柳月明从来没看过男子给女子梳头,她不忍打破如此宁谧的时刻,一直站在原地。
沈涤一抬头,就看见柳月明站在院子里。朝霞满天,洒在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