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过境迁,记忆中的人霍然出现在眼前,那明亮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完完全全是她,可她的面容苍白惊怯得如同天边一只孤鸿。香芝心口的疼痛像是又要隐隐发作起来,她慌忙将手臂一抬,人已经抽身出来,连着退开两步,沈淙恩手心忽然一空,失落地将嘴里咬的香烟复又夹在手上,若无其事地笑着:“是不是为了见你,每次就要碎个东西。”
香芝只是抿了抿唇:“对不起。”
沈淙恩笑了一声:“没摔我的东西,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若是因你撞了我,我也不觉得这是对不起的事,反而该你跟我说声谢谢才对。”
他这样的口气,香芝脸上一阵发烫,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沈淙恩却可正好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只见她两颊浅淡的绯红,像洇进水里的朱砂,漫透到了耳根,温暖柔软得像是天幕中绮丽的霞光,越渐浓重起来,可这霞光的隐喻,反倒令他短暂的生出患得患失之感,莫名的竟有一阵不安。
香芝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热得红透了,藏不住了,慌乱地将手帕在手指上绞着,六神无主,沈淙恩却态度从容,瞧见她手指上还有绷带,于是问:“你这样用力往指头上缠手绢,伤口不会痛吗?”
香芝匆忙将双手藏在身后,好像她的一切都不想被他发觉,简短地说:“我不痛。”然后才抬起头,向他身后看上一眼,沈淙恩心领神会,却并不走,反而说:“牌局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应该够你等的。”
香芝忙不迭道:“那您稍坐,我去请人把这里打扫干净。”说着要走,沈淙恩却迈了一步脚,用身体挡住她,意味深长地问她:“你是真要我坐,还是在撵我走?”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灼灼的,说话间气息就拂在她脸上,带着浓厚的香烟焦油的气味,香芝无故想起舅舅从前从外回来,身上也是这种气味,每每就要与舅妈争吵,眉头不自主的蹙了蹙。可局促中一点主意没有,心口上在突突地跳,像什么要逃跑出来,简直没有办法!沈淙恩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嘴角上扬,露出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就这一念之间,香芝忽然瞥见了,瞬间明白过来,他是存心看她受窘呢!倒忽然有些气,将脸扬起来说:“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若是您会这样觉得,兴是您自身也觉着您现下的行为欠妥吧。”
她突来的伶牙俐齿令沈淙恩出乎意料,反倒怔了下,回过神来发觉她回答得算是高明,像是学堂里的老夫子得意于自己的弟子,赞许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窝更深了些,如果说之前的笑容把他衬得谦谦君子,温润儒雅,那么现在的笑容就是夏天的骄阳,明目张胆起来,直接问道:“我平白无故闯进来,你不问我是谁,你倒认识我?”
他很聪明,知道抛出疑问的语句,让两个人结束不了话题。男子从容娴熟的姿态,越显得香芝过分的青涩,这种紧促之感,香芝很不适应,却不愿意表露出来,好像较着劲,谁掌控不了场面,谁就是输家。于是她尽力让自己表现如常,说:“以您的名气,谁能不知。”
沈淙恩却玩笑似的说:“像你这样老鼠见猫一样的躲我,你听的一定不是好名声。”
香芝道:“您真会说笑,说书的都会讲您的故事呢,像是绝境之战,以少胜多,少年英雄,那都是佳话。”
这些话太过顺耳,沈淙恩的笑意虽在,眼神却犀利得如同一只鹰,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香芝不敢得罪于他,对于他的喜怒无常,心里正有些拿捏不定,淙恩却突然说:“在我这里,才子佳人才是佳话。”
香芝怔了怔,脸上瞬间就红了,藏也藏不住,心下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很是唏嘘人生是这样的境况。她慌忙偏过脸,显而易见的不高兴,勉强说:“这些我不知道。”
沈淙恩见她好像有些气性,一时间不知道她怎么了,倒不知说什么是好,闷闷地将香烟咬在嘴里,只是他受过西洋的教育,将洋火匣子在手掌里转弄着并没有点着。这样站了一会儿,知道她是同他应付,加上烟瘾实在犯了,才转身朝外走。
樱桃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看见沈淙恩果真在这里,还是免不了意外,沈淙恩只将手里的洋火匣子冲她眼前晃了晃,说:“我上楼拿火,你怎么跟防贼一样?”说时又看了香芝一眼,意味深长说:“你们三太太越是会玩手段了。”
樱桃赔笑说:“哪里哪里,是李长官这一两局输了不少钱,三太太瞧他应付不了,赶紧让我过来找您。”
沈淙恩已经点了烟,一路向外走,樱桃一面跟香芝打眼色关好门,一面跟上去,香芝留在屋里,听见他一路在说:“你扯谎也不会扯,这才正好,省得我费心给山本送银子……”后面越走越远听不见了。
这屋子里又静下来,香芝才像是松了劲,将门关紧了。可突然背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小时候跟母亲穿行在枪林弹雨里的那次迁徙,孤儿寡母无所依靠,只有投靠长治的舅舅,一路上母亲原本体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渐至沉疴,那时候时逢乱世,战火四起,一路上都是爆炸和枪声。香芝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