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蘅塘院的事情发生之后,季濂夜夜噩梦缠身,他无数次从恐怖不安中惊醒。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重活一世醒在黑暗的夜,如今同样屡屡睁开眼看见浓重的夜色,他只觉得仿佛堕落在深渊之下。
夜里睡不安枕,白日就多是神思恍惚的,他经常听不到家人对他说了什么。
走神的次数多了,沈姨娘难免看出端倪,关切地问道:“你这孩子总神游天外的,怎么脸色看着不大好?是生病了,还是和张二姑娘闹了不愉快?”
一提到张瑞绮,季濂更觉心中惶恐。他无法安定如常地待在家中,因此寻了借口道:“我近来不喜城中吵闹,欲到清静地方住段时日。城郊留给姑姑的别院尚空置着,我想到那里去暂住散心,请爹应允。”
季父有点儿意外,多少人愿意住在城里,偏他这个儿子要往城郊跑。他心想,这浑小子九成九是和张家姑娘闹了嫌隙,愿意住到城郊去,定是为着多讨美人欢心。谁没年轻过呢?谁没在情爱之上殚精竭虑辗转无眠过呢?
“嗯,空着也是空着,你想住就住。”
季父爽快答应,城郊别院自有两个人常年看守着,他只怕那些是粗笨之人,所以额外从府中调拨了宝清和几个机灵的小厮婢子过去。
季濂何用人陪?他胸臆中愁苦难舒,愈少人烦他愈好。府中的小厮女使,他一个不用,只打发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到自己眼前晃。而他,坐也不安、卧也不安,只得日日在池边垂钓发呆——鱼上了钩,放掉,再钓,周而复始,无知无觉。
他仍旧会在约好的日子去探望张瑞绮。见她,却需比以前更花费精力了,因为他很容易走神,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人身上,甚至需要盯着她说话才能听进她说了什么。
有一点儿庆幸,冬天来了,山风寒冷,季濂和张瑞绮缩短了每次见面的时长。
他的身心饱受煎熬,但仍然不敢告知张瑞绮实情,他太害怕她会为此憎恨他、乃至离开他。他无比相信,她真的会那么做的,她曾经那样直白地袒露过心底的怨恨:“若有来生,我不想再与你结为夫妻。”
直到下雪的天,季濂还是一样能在别院的池边枯坐整日。
那天,久不曾见的沈云从来了,他本就是不速之客,还另带一位不速之客。沈云从带来了拟兰。
季濂看清沈云从身后的人,他神色惊变,急急忙忙进到屋中后便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他对沈云从此举愤慨万分,不留情面地苛责道:“你带她来做什么?我告诉过你,那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竟还带她来这里找我!”
沈云从嗫嚅:“源之,我没有办法,她打听到你不在家,就来找我……”
“于是你便出卖了我!”
“不是,她……”
“蘅塘院是你带我去的,她那晚也是受你打发来的,你别以为你什么责任都没有!”
沈云从脸上尴尬,他青灰着脸,看过了瑟缩在旁的拟兰,她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沈云从硬着头皮,干巴巴地说道:“源之,她说她有身孕了,是你的。”
刹那沉寂无声。
季濂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竟然,和前世一样。
没有红雨,出现了一个拟兰。季濂跳入了和前世一样的漩涡,他心防彻底崩溃。
拟兰跪于地,磕头如捣蒜,她悲祈道:“求郎君垂怜……”
歪在椅上的季濂脸色青白。
娇丽的美人,本就一副柔弱的模样,在梨花带雨中更加显露出可怜无依。
“求郎君垂怜!”她这般悲泣不止……垂怜?季濂想,他若垂怜她,谁又来垂怜自己?他被看不见的命运束缚,所付出的努力全都成了徒劳。
他在痛苦中彷徨、挣扎许久,终于有了几丝活气,他的神情冷若冰霜:“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可以给多少,但你腹中这个孩子,绝不可留。”
沈云从错愕看他。
而拟兰则大受惊吓,她止住了哭声,睁大一双蒙泪的眼望着无情的男人:“你说什么?你要我……郎君,虎毒尚不食子!”
“与心爱人所生的子嗣才会被珍视。”
“可他的的确确是你的骨血啊!”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腹中的孽种绝不可留于世间!”
拟兰泄气似的瘫倒在地上,她被明白无疑的“孽种”两个字浇灭了心头残存的希冀,这叫她晓得,他不仅仅是对她没有感情,对她视若珍宝的孩子也同样没有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绝望的拟兰脸色雪白,她禁不住颤声喃喃:“我以为,我以为你顶多是会用一笔钱打发我,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
这样的话,却完完全全触怒了季濂。
他激怒叱道:“我并非是那种醉后会失智用强的人!你若不愿意,我岂能逼你?我根本不记得有挣扎,不记得有拉扯,难道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