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春寒料峭。
一弯朦胧的月牙挂在树梢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
这里是宁王府的西北角,一间小小的茅房,墙隅处有一株参天的木槿花树,已经发了嫩芽。
这里虽是茅房,却并不臭,甚至还有点香。
茅房用光滑的大理石砌成,檀木蹲下是一个深坑,坑底铺满了洁白的羽毛,壁灯还亮着,泛着光泽的金钩上挂着一个香球,将茅房熏得又香又暖。
富贵人家的茅厕,比百姓的正屋还要豪华。
富贵人家的高墙,也比百姓砌得要高,要坚,要实。
景玉仰头看着高墙,看着树梢,看着树梢上的月牙,扭了扭身子,卷起袖管攀了上去。
她本来是不会爬树的,但因为太想离开宁王府,不会的也会了。
一个人心中若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那么就有千千万万种法子,千千万万种法子中,总有一种是正确的。有时人做事,缺的不是法子,是意志。没有意志,就没有法子。
景玉已攀上了树头,将一根用床单搓成的长绳子牢牢系在树干间,双脚抵着红墙,轻飘飘划了下去。
绳子并不太粗,但幸好景玉也并比小鸡仔胖多少,所以她很轻松落了地,并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风虽凉,她的额头上却已冒出点点细汗。
一只手伸了过来,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块雪白锦帕,锦帕在风中飘扬。
景玉正要接过,手忽然顿在半空,身子还面着墙,头已转向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人将手帕夹到她手上,微微弯眼笑了,像头上的盈光的月牙。
景玉将手帕扯在地上,冲上前,走了。
容玄并不拦她,只是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
景玉走得很快,他却走得极慢,但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
正走过幽暗潮湿的小巷子时,拐角处忽然冲进来一只大黑毛狗,龇牙咧嘴瞪着景玉,表情和现在的景玉有点像。
景玉似乎不买大黑狗的账,攥着拳头往前冲,大黑狗磨了磨白森森的牙齿,正刨后腿,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过来。
景玉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她现在也很愤怒,狭路相逢,还不知道谁咬死谁!
大黑毛狗冲了过来。
他冲过来的速度绝不比一个知名剑客拔刀的速度慢,不过一眨眼,它已跃到眼前,几乎要将景玉扑倒!
就算是练家子也没有把握可以避开这一扑,但景玉不是练家子,所以她避开了。
这个避开不是说她自己避开,正在大黑狗扑下时,一条束腰的玉带忽然卷住了她的腰,有一股力量向后一拉,景玉就轻飘飘飞了回去。
大黑狗扑了个空,看了景玉一眼,又瞪向容玄,容玄也看着它。
一人一狗目光交战,互不相让,大黑狗磨了磨牙,容玄笑了笑。
良久,大黑狗先败下阵来,夹着尾巴走了。
容玄将腰带重新系上,景玉忍不住道:“狗见你也烦。”
容玄道:“还好我不烦自己。”
景玉闭嘴了。
她现在很厌烦自己,简直厌烦得要命。
以前她很骄傲,她有让人羡慕的家世,有让人倾慕的外貌,有让人钦佩的才华,还有集于一身的宠爱,几乎每个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就算要星星要月亮,也会有人想尽法子给她摘。
她有骄傲的资本。
可现在她发现,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骄傲。
没有那些爱她的人,她什么也不是,甚至连自己的脸也保不住。
夜色浓郁,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连刚才那只大黑毛狗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景玉已躲到一条又黑又长又窄的小巷子里,巷子尽头是一些木柴和破烂的背篓,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废弃物,她将背篓翻过来,躲在底下。
只要甩掉那个狗见愁,待明日城门一开,她就要回京城。
脸虽已不是以前的脸,但也不用担心被任何人认出来,如此,她报仇的机会便大得多。
巷子旁是一家酒楼。
景玉偷偷跑进来时,一点光亮也没有,此刻二楼雅间却亮起了灯,昏黄的烛光模糊了窗户纸,窗边现出一个人影。
景玉一惊。
方才来时这家酒楼明明已经关门,连门前的灯笼都已熄灭,现在二楼又怎会有人?这人是谁?是不是容玄?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躲在这里?
景玉尚来不及细想,窗户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从窗户跳了下来,径直停在背篓前。
那人道:“姑娘不必再躲,请随我去见公子。”
公子?哪个公子?容玄出来时身边并没有旁人,这个黑衣人又是谁?
景玉不出声,黑衣人却没容玄那样的耐心,声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