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进去了。”
尤里乌斯目前的情况比阿克事件后还要糟(抑或者当时他自顾不暇,没瞥一眼金发领主的脸色),他咬紧了唇止住颤抖,唇色苍白得像疟疾患者。
他点点头,“我会顺便帮你要一些缬草或金合欢。好好睡一觉。”
尤里乌斯走后,他将要推门时却迟疑了,把额头贴在手背上,随后撤手直接抵在仍然关着的门板上,那凉意使他冷静,却无法缓解由内心向四肢发散的疲惫。鲍德温站在高迦米拉房间外回忆方半日前的事。
那是一片草地。
一片荒芜的、即将枯萎的草地。
一片荒芜的、即将枯萎的草地上突兀地点缀着几个人影。
这便是突厥商人带他找到的人。一个可供盘问的角色。
背对着他叉腰而立的男人戴着白色圆帽,两条粗硕的黑辫子垂在两肩,宽厚粗壮的腰背可比准备冬眠的棕熊。此人略弯下腰看着地面,不知被什么吸引了目光。旁边站着的则是他的随从,脸像沙子一样金黄,双眼比眉毛更细狭,他猜测他们的一脸横肉上一定绷出了恭顺的神情,因为他们低着头垂手而立,如同临刑的囚犯。
“他就是和萨拉森人做过生意的蒙古人之一,”作为向导与引介者,奥尔罕轻声说,“但你最好同那两个仆从一样恭顺。这家伙的脾气可不好。听说这里,”他戳戳自己的脑袋,“也不太好使。”
“多谢。”他说着,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身上,同样放缓脚步压低声音凑近将被询问的人。以脚后跟先着地,缓缓压过枯草的梗茎,将窸窣控制到最小,宛如猎人靠近猎物。事实证明,他要找的那个人确实不配被当作人对待。
这时他才看清地上的是什么东西。实际上那不是东西,是个人。一个女人。非常瘦小(他甚至怀疑她尚未成年),衣不蔽体,在地上像一条被痛打一顿的流浪狗一样蠕动。她那遍布污渍的衣物被从背后撕开了,露出干瘪而伤痕累累的后背、凸出而骨节分明的脊柱,那条裂隙向下延伸,越开越大,整个臀部暴/露在外亳无遮挡。
蒙古人那以粗金条扭结而成的斯基泰式腰带垂在一边,胸前以盘扣固定的开襟袍敞着,任何一个男人都知道他干了什么。然而他干的还不止这些。
……bloody hell的字面意思,你懂的,不得不省略……
这时女人惊恐地转过头来——那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见到撒旦时才有的神情。他看见她和蒙古人来自相近的民族,瘦得吓人以至于颧骨和下巴快要从蜡黄干瘪的皮下穿出来,然而依稀能看出那张五官起伏柔和如绿茵小丘、湖中涟漪的真容。
她一定是个温柔却坚韧的女人。她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蒙古人取下马鞭将瓷片捣碎了要掏出来,并用酒冲洗潜在的碎屑。女人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扣住地面,草梗和指甲都翻起,留下一道道血痕,她终是发出了嘶哑隐忍的低吼,却不是痛叫。那是属于兽类以及不愿屈服的人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她的声带早已损毁,被剥夺了呐喊的本能。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直到粉白的皮肉外翻、血珠从指缝间渗出,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靠近。
现在还不是时机。
但他后悔没有带上剑。非常后悔。
清理完女人,蒙古人陶醉地俯下身,伸手揽住那颤抖的肩膀。这时女人动了,扭头就是一口咬住了那只手——尽管她的门牙与犬牙都缺了一半,牙齿的断面却更为锋利,只消一口便见了血。她死死咬住骨结粗大的手指绝不松口,蒙古人用马鞭的牛骨手柄朝她后脑勺、腹部捣去,意识到不奏效后掐住了她的脖子——它纤细得一只手就能掐断。
女人竟咬断了他的手指,它与一颗松动的牙崩落在染血的草地上,眨眼间两人弹开了。一连串喊叫与脏话从蒙古人口中决堤而出。
两人分开的一瞬他默契地出手。从身后以手肘猛得勒住蒙古人的脖子将他翻到在地,却不料对方空出的腿向后狠狠一踹,他感觉小腿疼得快断了,也被两人的重力带翻在地。
随后是一段翻滚。
一段漫无目的的翻滚。
在荒芜的草地上漫无目的却随时角力的翻滚。
具体的行为他记不清了。总之很吵,突厥商人和两个蒙古随从试图上来分开两人。结果当然是无效的。
他感觉腰重重撞在某块突然冒出的石头上,左侧太阳穴被人肘击,拳头砸在眉骨上,带得那条疤都扭曲了......太疼了,他无法思考。疼痛来得比以往的每一次头疼与神经痛都猛烈,它充斥着他的脑海,统领着一切感官。
唯有一点,他清醒着。
也许他会痛呼、他会发抖、他会流泪,但他能够支配自己的躯体反抗。
反抗,这才是最重要的。先前活着就是反抗,呼吸就是反抗,却只是在同那位割草人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现在则不一样,他能够施加给对手等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