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达芙涅一个人翻阅贾比尔.伊本.哈扬的炼金著作,突然听到房门上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人重重地靠在上面又滑坐在地上。
上帝啊,难道是哪个冲动的家伙决斗受伤找她医治?在这个时间?她可以拒绝吗?
“是我,达芙涅,”门外响起鲍德温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模糊,“不必开门。与你对视.....使我惭愧。”
“你又在做什么?喝醉了吗?”
她赶过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察觉到他没有其他异样再背过身去倚靠在门上。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记得那次你离开耶路撒冷,我拒而不见,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达芙涅回想起十四....不,是十五年前了。她原本希望进入抹大拉的玛利亚女子医院做修女,然后顺理成章地留在耶路撒冷,如此她也能够修习并践行更先进的医学技术。她尊重他的选择,却依旧不愿远离他。
那天她在客房里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直到仅剩一件白色亚麻睡裙,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修女的黑裙与头巾,篮子里则是剪刀(用以去除世俗女性的象征——长发)。
她慢慢、慢慢地把那套衣裙捧到胸前,俯身细嗅它散发着皂角清香的气息,感受它粗糙朴实的质感。这的确是她可以接受的,舒适和整洁永远比美观重要。就连头发也可以全部绞掉、打理得比男孩更短(反正他们总说她像个男孩)。但是.....她好想哭,分明看似可以割舍这一切。为什么?
她要留在耶路撒冷是为了谁?她要成为修女是为了谁?
十五岁的达芙涅扔下黑裙与剪刀、推开门冲了出去。父亲在外面等着,他知道她的决定,也不打算干预,只让她认真考虑。
她扑到父亲怀里大哭。多少年来从未哭得如此凶过,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哭到喘不上气,却还是嘶声喊出理由,“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救治着别人,却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做不到!我宁可回到德累斯顿做修女!倘若他不愿改变,那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了!”
她感受到父亲回抱了她,态度依旧温和冷静,“孩子,你需要的是说服他,而不是让自己一味妥协。倘若不能,你便去同他道别吧。”
于是达芙涅擦干了眼泪,换上新衣服一路纵马去了王庭。抛去那些针对妇人的礼节,没有什么能够拦住她。
国王称病不见客,门口守着两名近卫军,她不可能硬闯,也不愿违逆他的意愿。于是她就站在门口大声对里面说:
“鲍德温,我——高迦米拉.冯.霍亨索伦——不打算再见你一面了,但有些话你必须听着,我不会说第二遍,也不会第二次踏入耶路撒冷。”
“第一,不要沉湎于战争或杀戮。不是针对你,每一个国王或将领都应当记住这点。”
“第二,不要将一切责任拦到自己身上。你不存在时,世界依旧按主的意志运行。人能够改变的东西是有限的。”
“第三,事事亲力亲为对你没有好处。多请些良医,善待自己的身体,你能够活到缓解期。我认识许多算得上长寿的病人。”
……
或许责任不在我,但所有过错都在我。
他梦想着彻底战胜萨拉丁。失败不能让他退缩,反而教他更加执拗,仿佛做不到这点死也不会安心。
他致力于维护王国的每一寸疆土,正如狮鹫守护山顶巢穴的珠宝,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不权量得失。
他迫切地证明自己没有身体上的不便,并非需要保护的弱者。在右手抓握能力彻底丧失后他便改为仅用腿控马、左手持剑,以便在马背上亲自作战;他在防御工事上精益求精,在精力与价格上毫不吝啬;腿不能行,那就用担架;目不能视,那就让文书朗读;持续发烧影响效率,那就采取最直接的放血.....他对许多事都不甘放手,疯狂地消耗自己,从某种程度上确实应该为早逝负责。
原来他早就....疯了啊。那个在橄榄山下纵马游猎、在种种抄本页缘塞满啰嗦的话的少年早已死在昨日。
他对所有人说:我无时无刻不清醒着,却早已迷失自我。是责任而不是个人意愿支撑他活着。除了作战、营造与敛财外他还有别的爱好吗?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现在鲍德温把这三条意件复述出来,声音听上去落寞、略带忧郁,并且解释他为什么感到惭愧。
“我一条都没有做到。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认错,并承诺将来采取你的建议。如果哪点没做到,或者除了这三点外有让你不满之处,请务必提出来。”
在此期间,她一言未发。在他说出这些承诺后她也沉默片刻。谁知道呢,那群贵妇们总是以羽扇掩口打趣着,男人的话不可相信。
可是她打开了门,猝不及防下他失去背后着力点差点摔进来。确实喝醉了,但还没醉到会忘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