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在蒙人眼中的乌合之众撑过一旬,就已经意味着对面伯颜和他麾下贪功冒进的将士要无功而返,乃至于反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五千整肃骁骑惊起山林枭鸟阵阵唳啼,而自上而下鞭马俯冲自然也惊醒了尚自酣眠的蒙骑。察罕等也不愧是图步策棱特意拨来看着自家侄子的老将,此时一挥手将尚在懵懂的伯颜绑缚马上,一鞭子下去当即便撤。
与此同时,久经战事不顺,又和此地边卫多互相嘲讽受气的骁骑营自然悍烈。以弱击强不会干,以多追少还能不会吗?蒙骑又不是没有掩饰过!
合计上万的人马同时在塞外冻结的岭上高原奔踏,往日荒寂的高空飞鸟成群成片的拍翅惊鸣,却丝毫不能掩盖大地上的喊杀、喝骂、马嘶和隆隆的震动。几日以来不断修筑的工事虽然逐渐残破,仍能使骑军稍稍阻滞。蒙骑亦不在吝惜火力或者箭矢,有序撤退的同时还在飞扬如云的烟尘中回头朝追兵反射。
自贾珠所站高处向下而望,如滚滚铁流倏然在山壑中奔涌,随之而来的是慢慢淌出的黑中发赤的油一般凝滞的物什,染色一般将其下山壑土地尽皆改换成了这种颜色。在此之前未经战事的贾珠却也知道,这是杀伤喷涌出来的人血。
战场特有的腥臭以更强势的姿态充盈鼻腔,贾珠甚至余光瞥见已经经历了一旬守战的自家文官,面对眼下尸骸枕藉的情形仍面色发青,随时似乎都能头一扭呕出来。
而此时贾珠恍惚中想到的,不是自家祖上搏杀中取得的累累功勋,也不是千里之外有他大批熟识的征西大军,更不是陕西督粮道署和京中荣宁二府。他想到的却是家中年节时常用的百合宫香,那温馨软香的气味儿实在太过熟悉,临敬殿中如此,甄府、承恩公府等皆如此。
却不知为何,他竟觉着此时此地塞外的腥臭居然与那等精致高华的冉冉香氛似颇相类。
看了一会儿底下奔袭而来不过稍作休歇便能奋勇在前的骁骑兵将,贾珠转头向保宁侯问道:“保宁侯自甘州赶来?我闻彼处被乘虚而入,如今那里怎么办?”
“甘肃事,甘肃提督自为之。他手下都是本地乡梓,交与我等守卫正好不放心。我在半路就听说了安西、土尔扈特两处皆胜的消息了,想来回援也快。”保宁侯说罢,打量了一下数十步开外的营帐笑道,“接下来你们去哪儿呢?仍去甘州张掖吗?”
“自然。”
“其实到凉州府城也就可以了。”
贾珠与保宁侯对视一会儿,倏尔一笑:“将军和我们一路?”
“是啊。虽然彼处战事颇顺,但也只是漠上大家归家心切。如今后路肃、甘二府和小半个凉州被攻破的消息不知道还能被压多久,王制台担心辎重不到,粮秣缺乏引起军中哗变,这才让我带着一整骁骑营来的。否则的话,此时应当和甘肃提督会和,克复甘、凉等府县才对。”
保宁侯面上满是兴致勃勃:“我看原先骁骑营一个千户已经在你营中和你们一起守营几天了,想来你也深知彼处是什么情况,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京卫确实和这地方水火难容,我和甘肃提督是不想见面了的。其实你送到凉州府城也就可以了,剩下我们自然接手,也和你们粮道无关。何必万里迢迢地去甘州张掖呢?”
也不知是想故意卡边卫的辎重,还是不想这一行生力军白白送去可能有的战功。
贾珠笑道:“我在这儿被堵了一旬多,已经身心俱疲了,实在不想多事。”
保宁侯对他委婉拒绝也不在意:“也是——不过你与这地方的营兵边卫相熟吗?”
贾珠简扼道:“只有长安节度使麾下的熟一些,甘肃的并无交集。”
“哦,也是。贵家里也多和平安州、盛京那边驻防的将帅熟络。”保宁侯道,“如今战事未歇,这话与别人也不好说,与你说倒是无妨……青海大败狼狈北逃的大多是骁骑,再就是陕西等处抽调的营兵,之后向北溃败时又引狼入室,无论如何这也洗刷不掉了的。而边卫全在西路和北路,算来没遇上大军,却能吹是战功赫赫。天下那有这么好的事儿?”
“何况蒙骑到底怎么就这么畅通无阻还熟知地形,这话也有的说道呢。等着吧,是大胜、惨胜、小败、大败,以后的事儿还多着。之后我们也罢了,你估计还是要回京陛见述职,那时旧交新知临门,定然热闹。我毕竟是骁骑营统领,恐怕也免不了要再登门的。”
“客气,您来我自然扫榻相迎,只怕担不起,论理您是世伯,只有我登门拜访的理。”
贾珠含笑说时似乎真作如此想,真情实感地谦罢,更色又道:“不过将军怕是有一点弄错了,我家除家父与我两个蒙恩混得弄笔文职以外,余者俱是闲人。那等织狮绣豹的将帅与我家怕是我家熟悉人家,人家不与我们熟络。”
京营节度使一职于太上皇秉政时由先宁国公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的贾代化执掌至死,方交于如今的镇国公世袭一等伯、九省都检点,今上即位又交于王子腾手里。贾家与东北驻防边营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