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帝相之间有什么龃龉,二人对漠西蒙人的判断皆不错,乃是蠢蠢欲动,几欲明反。
九月秋凉,而进了冬月往后,京城更是一日胜似一日的严寒。钦天监明说了今冬大抵皆是如此后,兵部、九省都督府便有议称,因地处西北,据陕甘等地所报秋收年景和入冬以来的雨雪冷风,今明两岁漠西可能不会安稳。
果然,腊月往后,由巡抚陕甘两地的石襄手批盖印的加急文书及长安节度使、总兵的露布文书,一路换马不停,自甘肃疾驰入京。
而彼时通政司还未收到这封注定让朝野无法安心过年的文书,文渊阁诰敕房内,贾珠先看到了一份让他并荣宁二府都无法安枕的奏请:
宗人府奏请皇帝下旨,使内监发花鸟使往各地采选良家秀女,并使内务府征录有爵之家闺阁名姓,择其良淑福瑞之女选聘入宫,以充禁庭。
——而因此请涉及勋戚庶民,非独宗人一府之事,故今题请先发内阁批示,这才到了诰敕房内。
诰敕房乃是机密重地,此处本无值堂吏。文渊阁内倒是有,然而那里却是正经内阁所在,属吏都是只受阁老差遣的。轮值的翰林、中书都在阁臣值房外大间,或者是阁老值房后的庑房内办公,庑房内别无他人。
此时贾珠拿起公文,旋即又放在一旁。起身取了一新墨锭,于砚台中磨开渐成浓墨,方才取出新的公文蘸墨写起揭帖。
这一晃便是几个时辰,那本宗人府的题请仿佛被贾珠忘了似的,突兀地单独躺在案角。直至午膳时分,方才被贾珠压在一摞平时放着参考的旧文卷宗之下,拿锁重重将他轮值所分的庑房锁上。
接着他手拿了一装着新制茶面子的烧蓝瓷罐,穿过文渊阁长长的游廊,敲门一如往常地进了甄桐的值房。
外间候命的阁吏应声抬起头,见原是阁老素来亲近的学生,客气地一笑,向里间一指,贾珠便知甄桐正在值房内独自忙着。
他将门一推,吱呀一声,伏案的甄桐应声回头,见是他来,又继续转过一边写一边开口:“已经过午时了?”
贾珠站在门口,小半身仍未进房,因而余光仍能看见年轻的阁吏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笑道:“是。您不走,耽搁的人家小王也没法子先填个肚包的。”
那阁吏听见,倏地抬头朝贾珠瞪圆了眼。一墙之隔的甄桐听了,椅子往后一滑,悬空提着笔,扬声朝外道:“小王!你先去公厨!不要误时了!”
年轻阁吏开口就要重复唠叨让甄桐也不要忘了时辰,甄桐分明未见,却早有预料地赶鸡崽似的催促道:“快去快去,不要啰嗦。”
贾珠一直垂眼看着那扇旧门投下的阴影,有细小尘埃在光中飞旋飘扬。至此方回神儿似的朝那年轻阁吏笑道:“有我呢。”
年轻阁吏撇嘴小声说道:“今早朝房里吴阁老气得中堂大人脸色都变了,回来又接续几个部堂、侍郎和将军之流来,还有御前的龙禁尉来了几趟。中堂大人要了几回西洋膏药子,头疼得厉害。”
他见贾珠默然也不以为意,只朝他为甄桐抱怨了几句便匆匆走了。甄桐虽然宽纵,却并不高兴下属放肆说其他重臣的闲言,故阁吏也只是向亲近提一二句稍作解释而已。
贾珠听见阁吏掩了门,又极又轻的步履渐行渐远,方才将带来的烧蓝瓷罐放在另一张闲置放着杂物的桌案上。甄桐本也正看着疑难处,被这么一扰,也没了心思。于是放下西洋眼镜,笔置于笔搁上,转头看见问道:“那是什么?”
“人送的好茶面子,正好补学生从您这儿拿走的茶叶的缺儿。”贾珠问道,“听小王说您头疼的厉害,别是又喝酒了罢?待会儿学生叫太医来看看?”
甄桐像千万讳疾忌医的年老之人一样,一听“医”这个字儿当即大摇其头:“别。不过是那龙禁尉烦人,圣上从哪儿寻出这么一根筋儿的呆子在御前行走,一大早儿白气得老夫一场。”
“是为着漠西的事儿?”
“嗯。”甄桐随口问道,“你来必不只是送东西来的,有什么事儿?”
贾珠深深看他,接着垂目上前避开其视,洗笔整理案头,又笑道:“没有。只是听说早上朝房内为着边地的事儿吵得厉害,故来看看,果然您这时节还在。”
甄桐有公厨专为阁老做了送来的饭菜,他拨弄着说道:“一是到底也还没有陇甘处奏报抵京,上下也有些糊涂,故而迁延不定。二来偏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粮道、河道等官要正经分派下人去,兵将也要布置下去。究竟是给地方上原有的官加差遣,还是由朝廷选人另派,都是事儿。”
“偏生此处大多是缺肥、实职,干系也大。能有资格的不爱去这样的边地受苦,何况立功不好说,倒极有可能生祸。而爱去的却没门路或没资格,朝廷有人不愿平白放走肥差不说,去了也不能服众——怎么,你有荐的?”
贾珠失笑道:“没有。学生才入仕不到一年,那有认识许多名字在腹内,一说便能有荐任的呢。认识的也多是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