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要贾珠说出他与门外那些候见同年的家世有什么区别的话,他一定会说是对宫中这些大珰的了解。
本朝素来有前朝亡于阉宦的说法,圣训中亦说宦官不可干政。然而朝中公卿并宗戚勋贵皆知,这等大珰想成事或许不容易,坏事却很简单。
戴权与潜邸出身的夏守忠不同,他原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干爹是太上皇的大明宫掌宫内相。今上以孝治天下,将太上皇孝敬到了太安宫,戴权就学着新主子也将干爹孝敬去了太安宫。
于是圣上查内廷参与壬戌叛乱的差遣便落在了戴权的身上,后来便有人诟病他酷烈。然而圣上将那御史赏赐一番,转头却将戴权任为大明宫掌宫。
文官什么滋味不好说,自此往后,勋贵口中的老内相便换成了这个姓戴的。
贾珠原以为那跳脚的士子最后不过是交付到都察院或者大理寺,想来以甄阁老的性子也不会对他如何,想来还有些意难平。谁知最后却是落在了内相戴权手里,难不成那人落第不是因为首篇文章不好,而是犯了圣人什么忌讳吗?
想至此处,原还记恨他辱及游艾往事的贾珠,登时息了掺和的心思。
内相和三位会试正副总裁官的交谈,连那些充房官的翰林、给事中也等闲插不进去,更莫提贾珠无爵无职的新科会元了。甄桐为次辅,当然先问了圣安,接着便很堂皇地问了圣踪,戴权便说了那道发给翰林院的圣旨,又道:“圣上还将那落第士子的墨卷发给浙江学政了。”
甄桐点头,目光扫过一把空着的太师椅——那原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今科副总裁官张释的位置,戴权来前一名小宦官奉旨传其往临敬殿陛见,却未说何事。算算时间,想来此事也是圣上当着戴权的面儿吩咐的。
这念头不过一瞬。甄桐看着戴权问道:“圣上一贯细心,既瞧了这浙江尚书魁的墨卷不满,又有责备地方学政的意思,便未说叫礼部将乡试卷拿去也看看吗?去年各省乡试程文差不多选出来了吧?”
戴权被次辅一言问得一惊,只得含糊说道:“圣上说了,不过事儿多再未提罢了。”
甄桐含笑颔首,也未再问。等戴权一走,一旁的翰林学士廖涵登时变色大怒道:“这阉宦老狗竟敢公然耍花腔!分明是他在御前不知说了什么言语,使圣上懒得看了!”
甄桐起身给廖涵倒了茶,廖涵忙双手接过,这才觉着自己在晚辈面前如此多少失态了些。甄桐见他气色平了,也不回答,看向贾珠笑道:“玉渊,你猜猜他说了什么?大胆猜,说错不要紧。”
贾珠本来有点神游天外,被这么一问,登时如被抽查课业一般头皮发麻起来。
他看了看饶有兴趣的户部尚书赵椿、面色不豫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廖涵,以及平易和蔼的次辅甄桐,数息后方才尽量不磕绊地说道:“学生方才听戴大珰说,圣上欲一洗春、秋二闱只重首场的风气,呃……”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大宦官在御前能说什么,随便拉扯起了话头,却见甄桐听了很高兴似的捋着花白小胡须。心一横,大胆张口就来:“所以也许是内相对圣上说看了没用,乡试二三场多半都没写。”
甄桐没指责他这半通不通的因果,含笑说道:“说得很好嘛,以后圣人定要御前召对的,就是这样,不要慌。”
“……?”
廖涵忍不住了:“什么?”
“就是这样。圣人既愤于钟举人的首篇制艺,亦不满堂堂五经魁竟无能于诏诰表判和经史时务策。可惜圣人龙子凤孙,原不知士林风气,以为是一省如此,那不会不再复查浙江乡试文章。”
甄桐对下属依旧耐心,平和解释道:“戴权多半是告诉了圣人两闱无论名次高下、贤愚如何,二三场都不过是惯例糊弄罢了。”
哪怕如今内监与重臣是其乐融融,也不妨碍内相大珰在御前揭露士林文官之虚伪。顺便一提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此言便不需要甄桐多说了,倒是廖涵听了反而平静。贾珠初时不解,而后忽然恍然大悟:
——若是不进谗言、不挑拨离间当小人,那阉宦还能是文官素来鄙夷的阉宦吗?
新科贡士皆等着拜见,饶是贾珠为世交孙辈,甄桐也未留太久。从官厅退出后,贾珠接着拜会了房师,这回便轻松许多。倒是房师身为工部属官,一口一个政老、世侄叫得极为亲切。等别了房师后,天色已将黄昏了。
厮仆等正牵着马候着闲扯,见贾珠出来忙迎上来。不料贾珠翻身跨上马,提鞭往北一指说道:“你们先遣人回府说我晚些再回,我去恩师家用晚饭。”
年长的周迩、单大优正要说什么,贾珠已经催马往北了。
北城多会馆,此时皆是欢天喜地庆贺同乡贡士的人群,至孟端住宅所居的巷道立时冷清下来。那门子本打着瞌睡,忽而见着贾珠竟激动得嗷一嗓子,登时整个二进院都鸡飞狗跳地知道他来了。
孟端不在书房,正在厨房里抱着柴薪听孟夫人指挥着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