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之上,是禁闼皇城。
圣天子居住的大明宫和贴榜处的距离远比贾府要长,然而贾府的人还在半路上时,在临敬殿的皇帝已经知晓了始末。
临敬殿是天子日常起居所在,办理庶政、召对、引见俱在于此。此时而立之年的皇帝正在西暖阁坐着听戴权说话,头顶正中是太上皇御笔,斗大的四字“勤政亲贤”。两侧是一副对联,墨字上道是:
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戴权的目光哪怕投向宝座正中的皇帝,也丝毫不肯触及两侧的御笔。
“既这样,那浙江士子是见了榜才说甄公暗中通关节的?”
皇帝的声音很平和,没有喜怒,却像是从九霄传下来的。听说前朝时此处便是一皇帝炼丹的所在,或许这里便染上了仙气儿。但也说不定,皇帝是圣人,是天子。
戴权微躬着腰仔细回话、听御音。如今的万岁爷和太上皇爷不一样,不喜欢太监躬得像虾似的,谄媚得显不出圣人的仁德来,但也不能如外臣回话似的直撅撅站着。十二监里数戴权最合今上的心意,夏守忠便差一点,所以现下关系到阁老和春闱的事儿,只能他在这儿回。
“是这么着。”戴权细声细气地说道,“奴才着人将那士子带到顺天府衙里看着了,甄阁老怕是还循例在刑部街官厅,这几天正是贡士们见座师的时候儿。”
皇帝点了点头问:“卷子呢?”
戴权忙从袖里掣出两卷的墨卷,恭敬地捧着呈上:“江宁贾珠和浙江钟雍的原卷都带来了。”
皇帝露出一点笑,接过去展卷细细看起来。钟雍的字是方正乌圆的馆阁体,文章也是沉博绝丽,皇帝读得却很快,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放在了一边。又拿起贾珠的墨卷看起来,用辞锋锐如见刀戈,偏是字迹清丽似上林春花。
皇帝从首场八股制艺、诏诰表判、到经史时务策都看了一遍,又从头读了读首篇制艺和最后的策论。他捏着卷子,起身笑道:“今科会元的字不像林卿,更不像他业师——我记着孟公的字快健纵横。”
万岁爷虽带着笑,说话自称也是私下惯常的谦和,戴权却不敢附和,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半晌,负手看着太上皇宸翰的皇帝才又出声:“这字在武勋家少见,我见了也喜欢,只是还欠些火候。三希堂里有本虞秘监的兰亭序摹本,你着人赐与他,就说朕等他四月大论。”
万岁爷对这新科会元很满意,看来科场舞弊的乱子是闹不起来了。戴权提着的心重重地落回去,低头应了是。
皇帝又道:“甄公也不必打搅,把会元墨卷仍送到礼部叫选录刊刻。这些时日邵卿和甄公都很辛苦,替朕赐帛下去。”
看来万岁爷是有些厌烦如今闹腾的朝臣了,不想再将乱子扯到抡才大典上,戴权再应了。
皇帝将两份墨卷卷好递给戴权,这一回仿佛是边想边与戴权随口聊着,便说的断断续续的了:
“今科春闱阅卷的几位是翰墨老臣,之前递上来的卷子虽未看完,我也抽了几篇,选的就很老道、周全。科举既然是三场,便不能有偏狭。我听说如今士林的说法是‘科举重首场,首场重首题’,这是什么缘故呢?是不是往科秋闱、春闱的内帘官为资历不足的年轻翰林的问题?是不是阅卷的时限过紧?还是说地方学政只看重了经典制艺,忽视了公文和经史时务策?”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进士登科后,诏诰表判可以在翰林院或者六部科道视事时习学,策论的高下也可以在殿试中体现。然而乡试后的举人便能授官,他们会不会耽误事情呢?科场不单是为国抡才,也是学风之导向,这样的风气是务虚不务实的。”
“戴大伴,按照这个意思拟了旨发给内阁,让翰林院讨论了,下次经筵上说与朕听。”
此时六宫都监夏守忠和几个有秉笔之权的大内宦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间安静听着,戴权却丝毫没有唤人进来的意思。这位朝野尊称内相的戴权没有片刻犹豫,开口用雅言敕令的口吻简扼复述了一遍,见皇帝点了头,方才一躬身。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墨卷上:“哦,落榜的那份墨卷发给浙江学政吧。五经题答得不错,看起来本身是才智之士,那么二、三场的敝陋便不是学所不及的问题了。钟雍乡试名次如何?”
“是去年丙寅科浙江乡试尚书魁。”
“五经魁啊,浙江和江南一贯都是文教昌盛之地,可惜。”皇帝叹了口气,“将刊刻的丙寅科浙江乡试程文给我……算了,给林卿,明后天我听他说就是。”
戴权好意提醒道:“只是各省乡试程文一贯少有二三场的。”
“……罢了,就这样吧,叫两位阁老和都察院张公来这儿。”皇帝略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完,忽而想起问道,“我记着林卿子嗣幼弱,夫人仿佛也有些病怯。这两月诰命们入朝举哀劳累,林卿有没有带她回娘家歇息呢?”
戴权应道:“没有,林学士只在元月五日送贾恭人入朝为孝贞娘娘举哀返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