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媞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扯下了车帘。她拍拍心口,定了定神,扭头就看到魏姬一脸疑惑的神情。 “风沙,风沙迷眼了。”楚媞嘿嘿傻笑一声,抬起手揉了揉眼。虽然她也知道这理由有些扯,但是没办法,没有更好的借口了。 魏姬只是微微笑,二人遂不再交谈。 耳听得车轮碾动沙石,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风卷帘动,楚媞伸手拉住帘子,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到临街的酒肆中打开的窗,还有一个倚窗而立的男子。 那个男子也正好看向了她,向这边扬扬他手中的酒壶。 楚媞见状,忙缩回马车中。 酒肆中的男子并没有动,他抱着胳膊站在窗边,神情不明地打量着这咸阳城。 正对面是一家米铺,铺里的伙计正拿着器具替人量米。九月天犹热,伙计们却顾不上擦汗,满脸堆笑着站在门边迎客。左侧经营着一间茶水铺,白发老伯刚刚将摊子支好,却能看到早已有客人坐在桌旁闲话着。 道路之上,马车驶过,留下一道道车辙印。但这些车辙印很快就被淹没掉了,只有杂乱不清的脚印。 男子的眼角有些湿润,就在此时,背后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兄是否自卫国来?” “尔等终于来了!”男子将窗合上,转过身来,将酒壶搁下,抱拳道:“卫国荆轲。” 来人亦是抱拳还礼,道:“幸会,幸会!在下墨家弟子玄圭。” 荆轲一抬手:“请坐。”他倒上两碗酒,将酒碗向玄圭一举,“久闻墨家多忠勇之士,这碗酒,敬诸位墨者!”说着,将碗中酒一气喝干。 玄圭不善饮酒,但盛情难却,他只好端起酒碗浅酌一口,继而问道:“此番入秦,大侠欲效专诸豫让之勇乎?” “吾国虽已残破,然,吾王一日尚在,则人心一日不散。吾死何足惜,万不可累及卫国。乘一时之勇,非明智之策。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玄圭端起酒杯,将残酒一口饮尽。 这二人虽不过弱冠年纪,眉宇间却皆深藏沧桑。若从外表来看,荆轲更显得身材魁梧,鼻梁高直,下巴上胡茬乌青。 “钜子之女,如今是否也在咸阳城?”荆轲直截了当地问道。 “主人命吾来此处见大兄。至于其他事,吾亦不知。”说着,玄圭从怀里拿出一枚木牌,“主人念兄忠义,故命吾将此物交与尔。” 荆轲既惊且喜,他接过木牌,上下翻看。这块小木牌以香樟木雕刻而成,正面上刻着“墨”字,背面是一朵怒放的山茶花。 玄圭补充道:“墨家子弟见此木牌,如见主人。” “荆轲何德何能,受如此厚礼!女公子若用得到荆轲,吾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既已将木佩交与大兄,吾心则安矣。吾尚有事,不能与大兄共饮,尚请见谅。俟它日有暇,吾当自罚几杯。” 玄圭拿起桌边的长剑,向他一拱手,便告辞离去。 荆轲默坐了片刻,突然听到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从楼下街巷里传来,无丝竹乐器伴奏,却有一腔豪气。 听着听着,那满是疲倦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他起身结了帐,慢慢走出酒肆,站在路边看着远去的人影。 秦军越走越远,那歌声反而越发清晰洪亮……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歌声消失在转角之处,这是秦军唱着《东山》归家。荆轲无声地在心里唱着余下的诗词,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却蒙上一丝悲伤。 他的战友同袍们,已经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了。他们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而他们的家人仍在村口的大树下等待着。 这些曾经的敌人,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战争带来的痛苦,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这绝非可能之事。 那日,兄长替他挡下一箭,为卫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而他没时间去悲伤,手握青铜长剑,逐渐杀红了眼。 终究,濮阳城还是破了。 夜晚之时,荆轲爬上最高的那根树枝,眺望着故国的国都,耳畔尽是带着哭音的呼喊声,他在黑暗里用那柄长剑划破了手掌。 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滴落到泥土之中。 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 而正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道嘲讽的女声,“如此死了,岂不是懦夫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