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令裴坚目光审视地看了看季挽舟,犹豫片刻,开口道:“古语有云,‘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老臣以为……”
“等等。”季挽舟抬手制止了裴坚的话,反问道,“裴相以为,何为诤臣?”
诤臣,他们配吗?
裴坚默然,心头念头急转,而后深深地看了季挽舟一眼,道:“御史沈经顽愚不明,非议重臣,欺瞒圣听,当罢官夺职,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其余几人不辩真伪,妄自附和,当降阶一品,贬谪出京。不知陛下觉得,老臣这番处置,可否妥当?”
这话一出,沈御史几人瞬间心如死灰,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余朝臣也神色各异,有的庆幸,有的后怕,有的不满,有的难以置信……
平心而论,沈御史几人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惩罚也是可轻可重。轻则罚俸,重则贬谪,像裴坚刚才的处置,已是按照最重的标准惩处了。
“裴相果然老成持重,如此,就依你的意思处置吧。”季挽舟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失望。
她原本是期待裴坚力保几人的,如此一来,他就势必要在其他方面予以退让。但裴坚却反其道而行之,严惩几人,这意味着他不想在其他方面让步。
看来,谢劲松任职靖京府尹一事还有变数啊。
果然,随着此事尘埃落定,裴坚很快就将议题扯回到谢劲松身上。
“谢大人才学俱佳,功勋卓著,老臣深以为然。不过靖京府尹一职也着实关系重大,不可贸然定下。老臣觉得,此事还是改日朝会再议吧。”
裴坚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决绝,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现在已经识破了季挽舟是在有意插手朝中,借机收拢朝政大权,包括今日种种,都是在试探铺垫,所以他要果断掐灭她这个念头。
其二,皇帝选择插手朝政的切入点是谢劲松。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可以为了自己官声暂且认下,之后在慢慢料理。
但谢劲松是什么人?
一年前,他一个异想天开的提议,硬生生造就了如今女帝临朝的荒唐局面。再让他折腾几回,大靖非得亡国不可。
再议?
议个屁!
季挽舟差点儿爆了粗口,她太清楚这群朝臣的德行了,最善于秋后算账。一旦错过今日的机会,舅父别说升官了,估计连太常寺少卿的职位都保不住。
“改日?改到哪一日?这么一桩事,你们几位宰执重臣来来回回折腾几日了?这就是你们辅佐朕的重臣风范?你们是想让天下人笑朕的朝廷庸庸碌碌,冗废无能?”
季挽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裴坚依旧不肯让步。
“陛下可曾听过民间的一句谚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谢大人尚算年轻,待其日后另立功勋,陛下自可拔擢,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商议下一事吧。”
这就是不讲道理了,他要用自己宰辅的权威,强行压下对谢劲松的任命。
果然,随着裴坚的明确表态,殿内近一半的朝臣出列奏陈,请求将靖京府尹一事改日再议。
这股威势之大,远非刚才沈经等几个御史可比。
跟这一比,刚才的事儿就像小孩儿打闹,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面对裴坚携群臣之势的威逼,季挽舟默然不语,心中既愤怒,又无奈,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酸涩和无力感。
面对刚刚的沈经等人,她可以抓住他们的话语漏洞,狠狠反驳。但面对裴坚,以及他身后大半的朝臣,她这点儿小聪明就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不是道理反驳不了,而是她的反驳根本没有意义,没人在乎。
这就是势的差别。
裴坚势大如潮,她势单力孤。
这注定是一场不对等的对峙,自己无能为力。
殿内,跪在地上的谢劲松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任职靖京府尹之事算是彻底泡汤了。
他没有埋怨季挽舟,因为他清楚,季挽舟已经做到了极致,换成他,也不会做得更好。
唉,终究还是心急了!
一连坐了五六年的冷板凳,他也失去了当初的平静心态,变得急功近利起来。
该等等,该再等等,该等到陛下和靖国公成婚。
届时,她手握十万靖安军,才能真正逆转跟裴坚等人的攻守之势。
“陛下,老臣才浅德薄,年老体衰,恐难以担任靖京府尹之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劲松的主动请辞,不是临阵脱逃,而是为了保全季挽舟仅剩的一点儿皇权威仪和名声。
事已至此,越拖延,对季挽舟的名声伤害就越大。
听到谢劲松请辞,裴坚肃穆的面上露出一抹轻笑,道:“谢大人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才能,来日必定大有可为。”